●说“‘大都会’一词语出苏轼”,当时语境是苏轼称成都为“大都会”。
●经过查阅发现,苏轼的老前辈宋祁、欧阳修等编纂的《新唐书》中已有“大都会”一词。
近来偶尔看到有文章称“‘大都会’一词语出苏轼”或“‘大都会’一词出自苏轼”,对于这种说法,我是持怀疑态度的,为此我也好好查阅了一番,并坚信这个词并非出自苏轼。
首先,不可否认,苏轼是千年难得的大文豪,是网红大V,是流量IP,很多美事不管是不是他所为,按在他的头上,自然具有一些权威属性。不过,正是因为苏轼的名人效应,如果真是他发明了“大都会”一词,只要我们稍稍接受一点书香熏陶,都应该有所耳闻。苏轼的轶事、趣事流传了近千年而不衰,估计很多人和我一样,还没听说过“大都会”一词居然是苏轼创造的。
其次,如果真是苏轼首次使用这个词汇,不免让人怀疑,灿烂辉煌的华夏文明,对古代城市繁荣的书写,有司马迁的《史记·货殖列传》,扬雄的《蜀都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左思的《三都赋》……为何迟迟到了北宋才出现“大都会”一词,简直有违常理。
苏轼之前早有“大都会”一词
说“‘大都会’一词语出苏轼”,当时语境是苏轼称成都为“大都会”。《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中确实有一句“成都,西南大都会也”。成都为“大都会”的说法语出自此文,我表示赞同,但不能因此认为“大都会”一词是出自苏轼。
阅读有“疑”,就要动手查阅。经过查阅发现,苏轼的老前辈宋祁、欧阳修等编纂的《新唐书》中已有“大都会”一词。《新唐书·李袭誉传》记载:“扬州,江、吴大都会。”《新唐书》是宋仁宗庆历四年下诏修书,虽然耗时17年,直到嘉祐五年才成书,但肯定早于《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因为嘉祐六年,苏轼还在参加人事考试,《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写作时间较晚,文章中自称已“游于四方二十余年矣”。
再往前检索,与苏轼、欧阳修同列唐宋八大家的唐朝著名文学家柳宗元,也用过“大都会”一词。柳宗元为永州刺史崔敏写的墓志铭《唐故朝散大夫永州刺史崔公墓志》中,称扬州“实吴楚之大都会也”。
柳宗元也不是“大都会”的首创者,我个人能查阅到的,最早记录“大都会”一词的是南朝刘宋史学家刘道荟,他在《晋起居注》中收录了三国终结者、西晋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在太康元年的一道诏令《以荀良为魏郡太守诏》:“方今天下无事,所重唯民。魏郡,大都会也,太守宜得其才,宜以荀良为魏郡太守。”目前个人所知,“大都会”一词最早出自司马炎。
“都会”一词出自《史记》
当然,并不是说“大都会”一词是司马炎首创,毕竟“都会”这个词在《史记》中早已有之。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一篇中使用“都会”一词频次高达8次,分别是:“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亦江东一都会也。”“寿春,亦一都会也。”“番禺亦其一都会也。”“宛亦一都会也。”班固《汉书·地理志》因循《史记》,7次提到“都会”一词,列举城市与司马迁所举大同小异。
“都会”是什么意思呢?按照东汉经学家、训诂学家刘熙《释名》的解释:“国城曰都者,国君所居人所都会也。”分封制从西周封土建国开始,在我国古代长期存在,天子有天下,诸侯国有国都,国君居住的城郭就叫“都”,城郭之外叫“野”,国都自然是国人会聚的地方,所以叫“都会”。如还有文献记载,“都会者,谓一都之会。”“都会,谓人皆都会于此郡。”大体都是一个意思。
柳宗元《为安南杨侍御祭张都护文》中有句短语说得很形象,“辐凑都会”,是说人或物就像车轮的辐条凑合于车毂一样,从四周会聚于都市。最初,一个小城市、小城镇不能称为“都”或“都会”,必须是封国中封君居住的城市,封国中的其他城市或定居点只能称为邑、里、朋、井等,此外还有丘、甸、城、轨等,名号不一。柳宗元《封建论》说,“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秦朝废除分封制,实行郡县制,地方上没有大大小小的封国,也就没有国都,只有郡、县、邑等称谓,不过汉代开始又实行郡国并行制,像《史记》中提到的邯郸、临菑等几大城市才可称为“都会”,随着城市发展,如今各个大小不一的城市都可以称为都市。
成都从“都会”变“大都会”
从司马迁到司马炎的三百多年间,也不知何时何人就在“都会”一词前加了一个“大”字。以成都为例,成都很早就被称为“都会”,但到了苏轼这里,是他在“都会”前加了一个“大”字,感觉整个格局都不一样了。
古语说“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又说“小曰邑,大曰都”,成都称“都”很古早, 但真正能与其他中原“都会”相比还是比较晚。秦并巴蜀促进了成都发展,汉代成都虽然“列备五都”,也被扬雄称为“蜀都”,但无论是《史记》还是《汉书》,记录“都会”七八个城市,成都并未入列,直到东汉末期刘焉为益州牧时,才将治所从广汉雒县迁到成都。成都真正作为能与中原匹敌的“都”,实际是在刘备入蜀称帝、诸葛亮治蜀之后。《三国志·吕乂传》记载:“蜀郡,一都之会,户口众多。”可算是首次称成都为“都会”。
西晋文学家左思为三国都城写《三都赋》,其中《蜀都赋》让“既丽且崇,实号成都”广为流传。到了唐代,唐玄宗、唐僖宗二位帝王入蜀,成都成为唐朝的南京。《旧唐书》《新唐书》都说:“蜀为西南一都会,国之宝府,又人富粟多。”也是在唐代,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杜甫入蜀,在《成都府》一诗中也为成都叫好:“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北宋时,《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一文,可算是首次称成都为“大都会”。
最末,关于《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的真正作者是否为苏轼,还有一点争议。苏辙之孙苏籀在《栾城遗言》中称该文实为苏辙所作:“《大悲圆通阁记》,公偶为东坡作,坡云:好个意思。……公所著《和陶诗拟古九首》,亦坡代公作。”从这段记载看来,苏籀对他大爷和爷爷,并无袒护拉偏架之嫌,这苏家兄弟二人偶尔互相代笔是可信的。现在普遍认为《和陶拟古九首》作者为苏轼,为何不把《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版权还给苏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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