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无人了解亦坚持。
我们要介绍《论语‧微子篇》第5章与第6章。
先看第5章,原文是:
楚狂接舆(yú)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bì)之,不得与之言。
意思是:
楚国有一位狂放不羁的人接舆,他唱着歌经过孔子的马车旁,唱的是:“凤凰啊,凤凰啊!你的风格怎么变得如此落魄?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未来的还来得及把握。算了吧,算了吧,现在从事政治的人都很危险啊!”孔子下车,想要同他说话。他却赶快避开,使孔子没有办法同他说话。
本章是孔子周游列国的一段插曲。
楚狂的字面意思是:一位楚国狂放的人。至于接舆,本来是指跟在马车后面,接舆后来发展变成楚狂的名字,合称楚狂接舆。他是因为孔子本章的记载而得名,或者原本就有跟在别人马车后面,评论别人的习惯,所以名为接舆,那就不得而知了。在一百多年之后的《庄子‧人间世篇》里面,也提到过同样的一段故事,并且引述接舆的话更为详细。
依本章内容来看,可知以下几点。
第一,当时有些人冷眼旁观世间的情势,知道孔子是一位正人君子,一直在积极投入政治与教育活动,希望尽一己之力改善社会现状。在这一类隐士的眼中,孔子是像代表吉祥的凤凰一样,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乱世,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第二点,在他们看来,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但是“往者不可谏”,表示过去已经发生的事,谁能够劝阻或挽回呢?“来者犹可追”,就是还不如考虑未来。所谓考虑未来,包括的选项之一是:为后代的子孙,而进行教导弟子整理经典的工作,这也是孔子当时正在做的事。
这两句建议实为至理名言,今天听到了仍然有所启发。
还有,第三点,当时孔子大约六十四岁左右,计划接受楚昭王的聘请而前往楚国,本章的楚狂接舆对楚国的政治十分了解,他明白楚国的官不好做,孔子去的话,会有危险。后来,孔子受困于陈、蔡之间,又被楚相子西所阻,同时昭王又刚好在此时去世。总总原因,正好应验了楚狂接舆在本章所说的话。
孔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车中,他听到接舆的歌声就下车,想与他进一步谈话,结果接舆却赶快避开,不与孔子碰面。因为该说的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其他的只能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卫灵公篇15.40〉)。
综合来看,在《论语》一书,有些人对孔子是有相当的认识的,譬如主动找孔子谈话,然后明白孔子志业的是仪封人,他后来宣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八佾篇3.24〉)。其次,对孔子有所认识,认为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那是鲁国一位早晨守门的人(〈宪问篇14.38〉)。
另外,知道孔子的心意,但劝他先顾好自己,不必勉强投入世间的,是一位荷篑者(〈宪问篇14.39〉);然后,提醒孔子着眼于未来,也就是“来者犹可追”的,就是本章的楚狂接舆(〈微子篇18.5〉)。
以上所举的这些人都不是孔门弟子,但对孔子有一定的了解,也都是肯定或佩服他的精神的。大家的立场未必一致,但是正人君子和而不同(〈子路篇13.23〉),也合乎孔子的期许了。
接着,看〈微子篇〉第6章。
这章内容有点长,像一篇短篇小说,也是孔子周游列国期间发生的事。
我们把原文先读一遍。
长沮(jū)、桀溺(nì)耦(ǒu)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
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yōu)而不辍。
子路行以告,夫子怃(wǔ)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本章所描述的事件,是在孔子周游列国期间发生的,当时孔子大约六十五岁,在汉水以北的楚地漫游,并等待楚君相聘的进一步消息。孔子与弟子一行人想要渡河,但不清楚渡口何在,于是让子路前去,向路边在田里工作的两位先生请教。
这二人就是长沮与桀溺,他们虽然避世隐居务农为业,但是对于天下形势及重要人物,显然有所认识。所以长沮得知,在车上手拉缰绳的人是鲁国的孔子时,就说:“他早就知道渡口在哪里了。”意思是说,孔子早就知道人生应该何去何从,又何必要为当下的出路找渡口呢?
子路没有得到答案,于是转向桀溺请教。桀溺得知,来问的人是以忠义勇敢知名的子路,就劝他干脆逃避坏的社会,加入他们隐士的行列算了。
孔子知道整件事之后,神情怅然地说出一番感叹,他的感叹,正是儒家与隐士最大的差异所在。
儒家是入世的,总是要尽力改善人的社会,让大家可以安居乐业。孔子说的“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这句话充分彰显了儒家的人文精神,以及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使命感。
在这一集里面,我们看到前面是一位楚狂接舆,然后,后面是两位耕田的长沮跟桀溺,他们对孔子都有一定的肯定以及欣赏。但是他们认为,像孔子这样子“知其不可而为之”可能只是白费力气。
在乱世里面,大的形势就是如此,谁能改变呢?但他们不了解的是,孔子偏偏就是强调“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的人,也就是:孔子带着学生们去试图改变,正是因为天下政治没有上轨道。
所以有时候,我们思考儒家的立场,会有两种考虑。
一方面,我们记得孔子早就说过了“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泰伯篇8.13〉)。既然如此,危邦跟乱邦都不要去接触,那你为什么还要想试图改变天下呢?而另一方面,也就正好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儒家的入世的理想,才能更鲜明的突显出来,所以这也是一种儒家的不忍人之心的表现。
所以我们学习儒家,一定要了解它的使命感来自于上天。发现人跟人相处,有任何地方,我可以尽力去帮助别人,改善他的处境,我都全力以赴。那么这样一种对人性的看法,是我们一直强调的人性向善,而天命让人有这样的人性。
孔子他体会到了,就设法教给学生,也可以让天下后代的读书人都有类似的体会:我是尽我的道义上的责任。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我们所能考虑的,我们只能够尽其在我,求其安心。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道之不行已知之。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
老子讲的是天道(天赋与良知),孔子讲的是人道(仁与义),佛家讲的是地道(因与果)。 天地是随人转的,天虽至清,无人行道德,不能明真理;地虽至沃,没人去耕耘,不能自成田地。 孔子用的是天地的心,行的是大同的事,万古不朽!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