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 儒学渊源

关于儒家思想和新制度经济学二者都非常强调制度的重要性，而且二者都视制度为这个社会运作的一个基础。我们在课程中讲到，诺思在总结新制度经济学的时候说制度重要，儒家思想对制度的强调应该超过了新制度经济学。对于儒家而言，制度不仅仅重要。荀子说过，没有制度就没有群居的社会生活，而人也会沦为动物。

17 世纪的英国哲学家霍布斯有一句名言，他说如果没有君主，人的一生一定是孤独、贫穷、肮脏、野蛮和短暂的。虽然霍布斯强调的是君主，而不是一般的制度，不过君主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政治制度，所以在制度的重要性上，中西哲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儒家思想和新制度经济学还有另外一个基本的共同点，就是二者都强调制度与宗教无关。在古代文明中，中国文明是唯一摆脱了宗教的文明。我们知道周公改制之后，中国文明就是从西周开始就告别了神，把上帝请回了天庭，天命是天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到了孔子的时代，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与人世脱离。

当然我们不是说此后的中国与宗教完全的隔绝，但是不管是内生的道教还是传入的佛教，而且佛教后来也被内化，产生了禅宗，都告诉我们中国不缺乏宗教，但是相对于这种正统和学统而言，宗教在中国社会的位置是第二位的，尤其是当我们把中国文明和其他文明做比较的时候，中国文明远离宗教的特色就变得十分的凸显。

当然，宗教与现代文明的关系十分的复杂，以前我们一般认为宗教是鸦片，是现代文明的对立面，持这种观点的人今天还很多，不过越来越多的人也意识到宗教与现代文明的关系远非如此简单。20世纪初，韦伯，这是社会学的创始人之一，就告诉我们宗教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崛起中功不可没。后来科学史的研究也告诉我们，宗教在现代科学的诞生和发展中同样的功不可没。我们今天没有人怀疑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科技强国，同时在西方国家中，美国也是教徒比例最高的国家，这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跟今天的课相关的就强调一点，就是一个伟大的传统，西方的宗教也罢，东方的儒学也罢，总是有顽强的生命力。只要其继承者有继往开来的勇气和智慧，与其批判诋毁传统，不如创造性地转化传统。遗憾在韩国和日本在这方面走在我们的前面，所以我们责无旁贷，需要努力。

儒家文化还有另外一个特征，尤其跟新制度经济学非常相关，而且为我们新制度经济学的下边的发展有可能指明了一个不同的一个方向，所以今天值得大书特书。就是我们中国文化素来重视和，可以说和是中国文化的第一价值观。就个人而言，我们强调阴阳调和才会有健康的体魄。家庭之中我们强调和气生财。在国家层面，我们是共和国，追求的是和谐社会。与他国相处之道，我们说的是和平共处。可惜的是，我们熟知的这个和，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国语》中记载了史伯，他是西周太史的一句名言，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史伯是早于孔子200多年前的一个历史人物，史伯也是提出阴阳范畴的第一人，而且他的名言，“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十分的直白，这个字面意思是浅显易懂，就是“和”实实在在的滋生万物，而“同”就难以为继。后来，孔子也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是回应和继承史伯的观点。到底什么是和？史伯之后，在孔子之前的晏子，就是与管子齐名的名相，他有一个比较恰当的解释，晏子说，和就像烹制美味的鱼羹一样，我们要用水、用火，还有各种佐料，慢慢地烹煮鲜鱼，时不时的搅拌调和各种味道，才能够做出美味的鱼羹。我们有句成语叫做水火不容，但是在做这个鱼羹的时候，天生不相容的水火居然成为合作的伙伴。和的另外一个解释，大家可以在《变革中国》这个书中找到，我们当时用的比喻是说，和就像交响乐，它不仅仅包含各种不同的声音，而且这种不同的声音合理的、有序的调和起来，组成和谐的乐章。

“和实生物”也被现代的生物学所证实。达尔文的进化论是立足于生物个体的多样性，没有个体的多样性就没有生物进化。今天我们大家都意识到多样性是一个健康、文明社会的基本特征，怀疑多样性的价值就是挑战现代文明的基本的精神。多样性当然本身也有很多层面。我们可以说制度多样性、个人多样性、企业组织多样性、产品服务多样性、思想观念多样性等等，新制度经济学的一个基本共识是肯定制度的多样性。市场经济不仅仅有市场，也有企业，还有各种介于市场和企业之间的这种契约安排。产权的多样性，我们在前面的课程也多是提到过，这样看来市场经济也处处体现了和的精神，每一个厂家、每一个市场、每一个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性，通过市场，通过产业链，通过各种的契约，我们成为市场经济中的一份子，我们有时候是消费者，有时候是投资人，有时候是供应商等等。而且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才能够加入这种市场经济之中，成为活跃的一个分子。市场经济也因为我们的参与而不同，这正好体现了和的精神。

另外，儒家实事求是的传统也当然是暗合了新制度经济学的方法论，这个我们在前面的课程也提到过，就是新制度经济学告诫我们要远离黑板经济学，回归真实世界，这与我们中国自身的实事求是、知行合一的学术传统是相契合的。我还要提到一点，就是盛宏老师是最早把新制度经济学介绍到国内的经济学家。他过去十多年一直力图融合儒学和新制度经济学，所以我也欢迎大家看看盛宏老师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