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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讲我们来聊聊大明朝最博学、最跨界的一位官员。他被称为“四百多年来最杰出的上海人”。他就是徐光启。
不管你去没去过上海,你都可能听过“徐家汇”这个地名吧?这个地名就是来自徐光启的家族。
徐光启有三个身份,都很厉害。
第一,徐光启是一个典型的士大夫,家里农民出身,当过私塾老师,读书多年才考上进士,去世前当官当到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副总理。
第二,徐光启是一名斜杠青年,科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在儒学、西学、天学、数学、水利、农学、军事学等领域都有建树。
第三,徐光启还有个名字叫保禄,这是他的天主教教名,他是明朝末期的天主教领袖。
徐光启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身份?这几个身份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我们就一起来看一看吧。
▲徐光启肖像画
徐光启生于晚明。我们先来看看晚明社会有什么特点呢?
一是国力衰退,明朝不注重海外通商,北方先有蒙古,后有女真不断骚扰,再加上国内土地兼并等矛盾越来越剧烈,国库一直空虚,赋税越来越重。
二是精神危机。程朱理学对社会禁锢太久,激起了阳明心学的反弹,士大夫们反对外界的束缚,注重内心修养。可是很多心学的信徒,用一句成语来形容,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他们一点都没有学到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只学会空谈心性,阳明心学与禅学相似的一方面,就是直指人心,个人凭借心灵认知就可以求道。
不过这也提供了一条逃避之路,末流就是闭眼不看现实,空谈心性。王阳明有句话叫“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本来是强调致良知是最高境界,但是这些心学门徒每天只顾着破心中贼,把心学当成了逃避的借口。用一个词形容晚明士大夫的整体风气就是:颓废。
在徐光启二十一岁的时候,有一位意大利传教士进入中国。他叫利玛窦。利玛窦比徐光启大了十岁,在中国呆了二十八年。我们在简说中国史里讲过,利玛窦为中国人带来了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地图。除此之外,利玛窦还为明朝带来了多个学科的科学知识。
利玛窦对中国士大夫的观察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凡是希望在哲学领域成名的,没有人会愿意费劲去钻研数学或医学。结果是几乎没有人献身于研究数学或医学……钻研数学或医学并不受人尊敬,因为它们不像哲学研究那样受到荣誉的鼓励,学生们因哲学研究的荣誉和报酬而被吸引。”利玛窦说的哲学研究,一是指科举作官,二是指研究心性之学。
▲《利玛窦与徐光启像》
意大利罗马中央国家图书馆藏
徐光启在晚明的士大夫中,算是一个另类。他本来也是心学的门徒,而且是老师的得意弟子。我们前面讲王阳明时说过,心学本来是注重实际学问,主张知行合一的。可是到了晚明,心学的主流变成了空谈性理,好象只要致良知,就能救国救民。
徐光启这个人,出身农家,三十六岁才考上举人,四十三岁才考上进士,此前一直在社会底层奋斗,所以他对士大夫上层社会这种空谈的风气很是讨厌。
考上进士之后,徐光启就把以前擅长的诗词书法这些技艺都放弃了,而专心研究天文、兵法、屯田、晒盐、水利这些实际事务,也包括会用到的工艺和数学等技术。徐光启虽然自己也是靠写八股文考上的进士,但他特别讨厌与实际事务完全无关的八股文,多次向皇帝指出八股无用,希望换一种选拔人才的方式。
▲位于上海徐汇区的徐光启墓园
徐光启在广东、江西和江苏教书、做官期间,都多次去过那里的教堂,见识了传教士的各种西洋宝贝,包括世界地图,油画画像,能把阳光分解成七色的多棱镜,还有定时报时的钟表。这时我们现在小学生都见过的东西,当时带给明朝人的震撼,可以说非常巨大。
拿这些西洋宝贝到处给人看,也正是传教士们的用意,他们想用西方科技的先进,来说服中国人相信西方的宗教也是先进的。
正好这个时候,天主教传教士在中国的传教手段,也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利玛窦等传教士都看中了风行中下层社会的佛教,因为佛教同样是一种外来宗教对吧?因此利玛窦他们就把自己叫做“西方和尚”,他们甚至剃光头发,穿上袈裟,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佛教的一个分支。老百姓一想,你们也是和尚嘛,也拜佛,只是佛的长相不太一样,那不管,多拜几个佛总不吃亏。所以这种方法很适合在中下层社会传教。
但是利玛窦很快发现这样做有一个毛病,就是天主教会遭到士大夫的抵制。首先他们传教的广东,当时还被其他省份看成蛮夷之地,而明朝士大夫对佛教是很排斥的,觉得佛教是愚昧的老百姓的迷信。这样一来,天主教就变成了蛮夷之地流行的低等迷信,还怎么可能被士大夫群体接纳呢?就算有些人对传教士的科技和工具感兴趣,他们也只是跟传教士交个朋友,聊聊工艺与数学而已。
对于天主教来说,徐光启是一位难得的传教对象。徐光启在1603年的入教,也成了天主教打入士大夫群体的一个重要契机。
为什么徐光启会变成天主教徒?原因有三个。
首先,徐光启出身贫寒,在下层社会生活很多年,徐光启的母亲就经常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来教育他。所以徐光启有很强的命运意识,比较容易相信奇迹。徐光启家里两代单传,只有独子,徐光启为此十分担心,害怕断绝家族的香火。正好他一入教,儿媳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据说徐光启为此更坚定了信教的决心。
其次,徐光启对自己所在的士大夫群体,非常不满,曾经在家书里说“我辈爬了一生的烂路,真是可笑啊”。前面我们讲过,晚明士大夫空谈心性,让徐光启深感失望,这也是他会信教的原因之一。
最后,徐光启迷恋实用之学,而传教士中的学者像利玛窦,正好能给他带来这方面的知识补充。信教之后,徐光启与利玛窦联手翻译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前六卷,这本书是欧洲数学的基础,在西方流传之广,仅次于《圣经》。关键是《几何原本》体现的演绎推理思维方式,是中国传统思维里极度缺乏的。可以说,《几何原本》搭起了中西思想交流的第一道桥梁。
▲利玛窦和徐光启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清刻本
徐光启一旦成为天主教徒,他对于传播天主教起到的作用那就太大了,一百个利玛窦也做不到。
比如,入教三年后,徐光启劝说七十三岁的父亲也受洗入教,接着全家入教。他父亲病逝之后,徐光启不搞披麻戴孝那一套,而是在教堂用教会礼仪举行葬礼,一时间惊动了北京大批群众前来围观。
之后徐光启回家乡上海守孝三年,发展了亲戚朋友二百多人入教。其中不少士大夫本来是来跟他学习《几何原本》,也被徐光启带入教会。后来当士大夫里的保守派向天主教发起攻击时,徐光启又挺身而出,为天主教写了大量的辩护文字,他在北京与上海的住所也成了传教士的避难所。利玛窦称赞徐光启说“真难说清这个人对基督教事业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徐光启虽然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他对天主教的看法,仍然带有很强的儒家色彩。
比如他认为天主教不仅是一种理论,可以满足人们对超自然的探索与信仰,而且还是一种治术,就是治理社会的手段。中国传统的儒学其实也同样具有这两种功能,不仅仅是道统的根基,也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管理功能。徐光启认为,即使作为治理手段,天主教也比儒学更优秀,因为儒学只对读书人有效,所谓“礼不下庶人”,很难教化下层民众。而天主教可以通过教堂的普遍开设和传教士的奔走,把教会的控制一直延伸至最底层最偏远的社会。
所以徐光启提出了一个口号叫“补儒易佛”,就是说西方以天主教为代表的思想文化,可以补充儒学的不足,替换掉对社会治理已经没什么作用的佛教。这个时候,天主教也放弃了自己“西方和尚”的形象,反过来指责佛教和道教的泛神论,认为他们是粗陋的迷信。
为什么同是宗教,天主教就能这样说佛教和道教是迷信呢?
相对于佛道二教,天主教除了组织严密,教理精深,最大的优势,还是他们有西方的科学理论和实践来证明天主教的先进性。这也是为什么徐光启这些土生土长的儒生,会虔诚信仰天主教的主要原因。
徐光启将他心目中的西学,分为大小二种。大的是宗教,小的是科学。而徐光启立志传播与发扬的,不是宗教而是科学。他认为科学思想会动摇旧的信仰,为传教对象接受新的宗教打开心灵的大门。徐光启的想法,直到晚清仍然被传教士广泛采用。
但徐光启的最终目标,并不是让大家都成为天主教徒,而是仍然是要光大华夏文明。只不过他不像保守派那样,想通过反对、驱逐西方文化来维护中国本土文明,徐光启说“欲求超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必须翻译”。先要知道人家先进在什么地方,才能够取长补短,将中西文化融会贯通,最终才能超越、胜过西方文明。徐光启这种想法,谁又能说不对呢?
总结一下:
第一,晚明西方文化经由天主教传入中国,最大的有利条件,一是精神危机,二是科技工艺落后;
第二,徐光启因为信奉实用学问,反对空谈心性而入教,成为天主教在中国最好的代表人物;
第三,徐光启对于天主教乃至西学的引入,最终是要“补儒易佛”,用科学思想改良中国本土文化。
思考题:徐光启被称为“第一位近代意义上的上海人”,怎么理解这句评语?
下一讲,我来给你说说历史上最苦命的天子——崇祯皇帝,下一讲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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