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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代,衣冠文物之盛,直到四百余年后的今天,依然余音绕梁,令人神往。今天流行的汉服主体,即是明代服饰。但一如今天的服饰潮流,天南地北自有差异,纵使岁岁年年风尚亦各自不同,更何况明朝三百年天下,其服饰的发展演变,更是千头万绪,即使是载于典章,著于法令,依然无法将人禁锢在典制法条的牢笼里,即使同样的纹样,也会在不同时代变化出不同的样貌。甚至有时同一个名称在不同时代指称的服饰都迥然有别。
服饰史研究之难,由是可见,比起萃其大要泛泛而谈,细致入微地探究一个朝代服饰史,更犹如探渊察鱼一般,需要足够广博的阅读量与足够精细的眼光,才能从明代浩繁的史料中寻出服饰演变的片羽秋毫,加以解读。徐文跃的《煌煌大明》正是这样一部著作。其引用史料之鸿富,举凡有明一代会典律条官书记载,乃至各地方志、私人笔乘、日记,更从传世图画及考古出土文物中进行考实,务使图文相合,才得出审慎结论。书中特别是对一些服饰细节的考证,更是犹如刺绣一般,在史料与考古实物的经纬之间穿针引线,譬如书中关于褡护、贴里、麒麟补、西洋布的篇章,虽然只有三四页,却足以视为一篇首尾贯通、引证详实的考证文章。循着这条线索,更能让人发现作为汉服代表的明代服饰,并非如某些想象中恪守华夷之别,狭隘自封,而是承前启后,从外来文明中吸取养分,化为己用。
书中所写的网巾即为一例,这种在明代上至皇帝诸臣,下至贩夫走卒,皆会使用的束发用具,被认为是明人服饰最具代表性的特征之一。乃至于明亡之后,那些反抗清廷“留发不留头”的严酷剃发令的抗清义士们,依然会坚持戴网巾,作为忠于前朝的标志。就像那位在福建光泽南明抗清斗争中被俘“画网巾先生”,在被捕时找不到网巾,于是令仆人用墨笔为他在额头上画上网巾:“衣冠者,历代各有定制,至网巾,则我太祖高皇帝创为之也。今吾遭国破,即死,讵可忘祖制乎!”当他在泰宁被杀时,砍下的头颅上,“所画之网巾,犹斑斑在额上也”。忠烈之气,至今依然令人动容。但是考证历史,却会发现,这一在明人记忆中由“太祖高皇帝创为之”的网巾,其实早在元代即已由之,元人萨都剌咏物诗中即有《网巾》一首,而明人传说中太祖皇帝发明网巾的因由,其实也证实了这一点,并非是朱元璋独立发明了网巾,而是他微服私访时在神乐观看到一名道士在灯下结网巾,怪而询问,此后又颁行天下,网巾才成为有明一代的盛行之物。而之后,才被后世附会上了“国朝初定天下,改易胡风,乃以丝结网以束发,名曰网巾”,又加以“法束中原,四方平定”之类的象征意义。意义最终战胜了史实,成为了一种理念上别华夷,明正统的象征物,又在王朝覆灭后,成为贞烈之士寄予忠义的对象——衣冠之间,诚有大义存焉,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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