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为什么要读斯多葛哲学?

今天,我们为什么要读斯多葛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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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边缘的斯多葛哲学

如果在普及的意义上对哲学进行分类,可以分为“高调哲学”和“低调哲学”。

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创的哲学体系,发展成“理念论”和“实体论”两条并行的哲学传统,几乎覆盖、碾压了其他流派。这两条巨流奔涌到今天,不仅没有出现枯竭的迹象,而且成为自然科学和政治哲学的“母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流派因此失去价值。因为,哲学不能以云端为坐标仰望星空,而要坐实在人如何安身立命的基座上,优化人的生活,提升人的精神品质。与亚里士多德同时代的斯多葛哲学,倡导“顺从自然,顺从理性”,是“通天落地,低调中庸”的哲学,在历史的正区与误区合力之下,被挤到哲学的边缘,成为哲学界的遗憾。

提起“斯多葛”哲学流派的创始人芝诺,很多人可能感到陌生,但是,他有一句在学界流传甚广的名言:“我们之所以有两只耳朵一张嘴,是为了多听少说。”这位芝诺,出生于塞浦路斯岛基底恩,他在护送一批珍贵染料的途中,遭遇海难,侥幸逃生,到雅典谋求生路。堕入人生最低谷的他,偶然见到一本介绍苏格拉底的小册子,让他绝处逢生——不是重新获取失去的有形财富,而是步入哲学门槛。二十年后,有了自己哲学理念的芝诺,在一所公共建筑里创办学校,收徒授课。因为在那里可以俯瞰画廊,聚集在此的学生被称为“画廊学派”。今天,我们使用这个“斯多葛”术语,是希腊语“画廊”的音译,而“斯多葛学派”的命名,也暗示了该哲学实用、脚踏实地的本质。她低调、落地、大众化,虽然源头同为苏格拉底,但是斯多葛哲学没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热衷政治的宏大与强势,在后来的发展演变中,被挤到哲学大家庭的边缘。

绝处逢生的醒悟与位高权重的沉思

贴近草根的斯多葛哲学,源于芝诺的绝处逢生,基因里饱含着关心大众的情绪和精神指向,有“中国式禅宗”的平和,却比禅宗落地。但是,她与“精英哲学”却不是对应的关系,而是同时能够适合大人物口味的精神食粮,不限于针对金字塔底座的芸芸众生。

马可•奥勒留,古罗马“五贤帝”之一,权力不可谓不令人仰慕,但是,他在位二十多年,因为受斯多葛哲学的滋养,始终以普通人心态反观自己,他把沉思所得写入日记,在罗马帝国隐入云烟之后,其《沉思录》却留了下来,成为位高权重皇帝坚持精神自律的见证。他把“好东西作为一种好东西接受,把坏东西作为一次培养美德的机会而接受”的达观襟怀,是上至国王下至奴隶寻求精神幸福的不二宝典。

通过《像罗马皇帝一样思考》一书,我们既能看到作为罗马皇帝的奥勒留,以出色的文韬武略,处理内政外交的高大形象;也感受到一个人本主义、人文主义、人道主义者在追求精神崇高、灵魂圣洁、生活简朴、爱民如子的“慈祥父母官”形象。

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是反思,是内视,没有丝毫的自我标榜,是最切近真实的感情流露,也是最严酷的自我剖析。奥勒留的《沉思录》,是自我的放飞,是情绪的舒展,是自由的幻象。作为一个帝国皇帝,他的自由度是有限的,可他又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自他少年时期被皇室收养,就开始了学习皇帝礼仪的刻板功课,登基之后,采取跟养弟“分权”的方式,抽出一半身段,获取有限的自由,养弟死后,重返全权皇帝的宝座,承担统帅和管理帝国的重任。奥勒留以日记形式记下的沉思,其实是在自己的心灵深处,打开一隙与自由和光明互换生命能量的窗口。

奥勒留的沉思,把自己还原为本质的人,沉思的果实,是他渴望在帝国推行的施政理念,但是,他又没有推行的绝对自由。尽管如此,奥勒留仍然没有成为一个分裂的两面人,他把国家护卫者和个体沉思者这两种身份融为一体,在相互生成和相互加持中,享受了心灵的宁静和灵魂的清澈。拥有这颗柔软心肠的人,在不得不头戴皇冠、身披盔甲,一丝不苟地治国理政时,与借助慈善面具、圣君盔甲,却包藏残忍、歹毒、专断、独裁、冷酷之心的皇帝,有着冰火之别——尽管他们按照同一标准饰演同一角色,尽管他们在帝国舞台上呈现出同样的形象,但他们的起心动念、举手投足,以及释放出来的信息、所形成的气场,是有天壤之别的。

《像罗马皇帝一样思考》一书,对奥勒留在光鲜境况之下的自律,梳理得可圈可点,同时,对他在出师途中感染热病,弥留之际的淡然,也做了细致刻画。读者借助这一场面,以时空大尺度审视人生,让读者感到,皇帝与平民,最终都走不出大自然的设定。既然如此,来到世上,在环境所规定的可能性之内,能够选择自己的心灵运行方式,能够选择心地善恶的指向。心理学研究证明,一个善良的人,在从事一项善举时,自己享受到的幸福,远大于受益者获得的幸福;与之相对的恶人,无论筹划恶行还是实际作恶,灵魂深处都饱受折磨,恶的毒牙在加倍地撕咬着他的灵魂,而且,越是回避这种良心折磨、把恶行制造的伤害作为得意之作,对作恶者潜意识的伤害就越剧烈,这也是许多位高权重的恶棍由憎恨政敌到憎恨亲信、憎恨亲人,一天到晚头不安枕、气急败坏的底层逻辑。为此,奥勒留指出:“和善的性情更有助于纠正一个犯错的人。”事实上,善与恶,福与祸,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都是自己的主动选择。

作为一个普通人,成长基座是不能选择的,但是对善恶的选择,自由度远大于具有强势背景的人。选择善恶,其实是选择幸福与痛苦。这本来是最普通不过的常识,是与生俱来就应该有的觉悟,因为强人表现出来的外在光鲜,致盲了许多人的双眼,使他们在羡慕和追求强人的特权时,失却了善恶选择的心智。斯多葛哲学,尽管没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创的哲学波澜壮阔,但是在“养心求福”的意义上,远比高大上的哲学更接近人性本身。

塞涅卡哲学的当代性

美国哲学家大卫•菲德勒博士的《与塞涅卡共进早餐》,以轻松愉快的文笔,全面介绍了塞涅卡哲学思想的全貌,让人读来时而击节,时而莞尔,时而沉思,有“相见恨晚”的感叹。

塞涅卡是斯多葛哲学家庭中最有才华、最具人性化的人物。他是古罗马元老院元老,集政治家、雄辩家、哲学家、悲剧作家于一身,曾任帝国会计官和司法事务执政官,做过暴君尼禄的家庭教师与顾问。在他68岁那年,被尼禄罗织罪名并逼他承认,赐以自尽。

塞涅卡的悲剧作品,因为前有索福克勒斯,后有莎士比亚两座高峰,在欧洲悲剧文学史上,就像斯多葛哲学一样,也被挤到边缘角落。但是,他的书信,却成为思想史和哲学史上的名篇。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读者推崇备至的《傅雷家书》,没能真正走出国门,原因是作者的下笔初衷与感情投射,与塞涅卡有着明显区别。

通过菲德勒博士的《与塞涅卡共进早餐》,我们看到,哲学家并不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话,在跟同侪写信时,塞涅卡是那么和蔼可亲,春风化雨,为人着想,知无不言。今天,我们通过阅读塞涅卡的书信,感到文史哲应该互通。因为,重思辩的哲学,有专门术语,历史能够为其划分维度,文学则有助于对哲学的理解,在输出和表达自己的哲思时,能够把哲学语言转化为日常语言。也许,塞涅卡的哲学书信,之所以跨越两千年仍有亲和力,与他身兼剧作家的语言驾驭能力,有着直接关系。

当然,仅仅是语言的舒展和美感,塞涅卡的书信并不能成为名篇,是他对政治、人情、生命的洞见体现出来的价值使之走向不朽。他所审视和分析的世界,虽然是两千年前,但是他对人性底层逻辑的剖析,好像是针对今天的我们。塞涅卡以对朋友负责的古道热肠,针对具体的人事纠结,扫视了立足人性之“人”的精神状态、价值观念、生活追求,以及由此产生的心理问题。盘点一下,古人的思想和学说,有的历久弥新,有的只能作为供奉起来的遗产,而塞涅卡的哲思,让我们仍然感到有着直抵心田的清新之气,在快节奏的现代语境中,丝毫没有陈旧之感,不失为解决今天心灵纠结的读物。

过一种经过考察的生活

塞涅卡说:“践行斯多葛主义原则的人,不管他是否有这个意愿,肯定会有持续的快乐以及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伴随左右:因为他能够从自身挖掘出快乐,而且这快乐是其他快乐所无法超越的。”。在不如人意的环境中,关注哲学,也许不能改变阶层固化,但是能够实现精神的穿越和灵魂的提升,在浮躁的语境中不做内耗性的挣扎。这不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而是守护人性的高贵,在冷硬的物理环境中扩展自己的精神空间,化解外来的痛苦,发掘内在幸福,寻求安身立命的支点,牢记苏格拉底的提醒:“未经考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可能是时间分配出现了偏差,静下心来阅读文化经典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读哲学著作,已经成为奢侈。高校哲学系的学生,学习哲学,是为了修满学分顺利毕业。毕业后,如果没有机会当哲学教师或专业编辑,基本上都把所学知识弃之不顾,很少有人想着以此照亮人生。不知道这是哲学课程出现了问题,还是社会拒绝接纳学院派的哲学所致。无论何种原因,都是精神领域的遗憾,社会一旦形成远离哲学的风尚,必然导致心灵沙化、人格矮化、灵魂平面化,与之伴随的,既有创造力的萎缩,也有工具理性取代价值理性的急功近利和道德滑坡。

其实,哲学并不深奥,更不高冷,她关注和指导人生,点亮心灯,生成智慧,在“形而中”的段位思考具体问题。真正的哲学,不追求高蹈,不故弄玄虚,不居高临下,不强加于人。尤其是低调的斯多葛哲学,这个前后延续了五六百年的流派,没有一个人自称圣人,后学也没追认任何一个前贤为神为圣,即便身为超级帝国皇帝的奥勒留,仍然降格为平民思维,基于人性层面思考国家大事。这样的哲学,才让人感到亲切。

改变现状是人类的天性,如果一个人接受了哲学的引导,就会追求自己考察过的生活,纵然改变不了外部环境,也能做到不怨天尤人,不贪得无厌,不跟有悖于自己价值观的人死磕。位高权重者,不乏责己之心和容人之量,践行慈悲之举;身份卑微,绝不奴颜婢膝和自暴自弃,力戒破罐子破摔。如此,就找到了自己,在经过自己考察过的生活里,远离伤害,乐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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