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明遇袭背后：韩国政治暴力何解？

2024年新年伊始，韩国国会选举也进入了100天的倒计时，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都在紧盯这场“期中评测”，启动了竞选日程，各处奔走造势。

按照日程安排，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应于当地时间1月2日上午视察釜山加德岛机场选址，接受记者短暂采访后，下午去往庆尚南道梁山市平山村拜访韩国前总统文在寅。

然而，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李在明当天的后续计划。据新华社报道，李在明访问韩国釜山加德岛时遭到一名持凶器男子的袭击，颈部受伤流血倒地。李在明经紧急抢救后转至首尔大学医院接受血管重建术，目前正在接受康复治疗。

虽然韩国对枪支和其他武器有着较为严格的管制，但针对政治人物的暴力事件常有发生。专家分析指出，韩国政治人物频遭袭击是由于韩国政治极端化严重，人们面临着“非黑即白”的选择，将对立阵营视为“邪恶”一方，不选择沟通解决问题，而是直接采取暴力行动。

“请给我签个名”

当地时间1月2日上午10时30分左右，李在明视察完了釜山加德岛机场选址，发表了一番支持新机场建设的讲话，在警卫、支持者和随行记者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停车的地方，准备乘车离开。

正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一名60多岁的男子，头戴着蓝色纸质皇冠，上面写着“我是李在明”，嘴里喊着“请给我签个名”，并向李在明递去了纸笔。他看上去和其他心情激动的支持者似乎没什么两样，周围的警卫也没有过多阻拦，当李在明面带微笑走近他的时候，这名男子突然举起右手，拿着准备好的凶器向李在明颈部左侧刺去。

李在明颈部流血受伤倒地，经紧急抢救后转至首尔大学医院接受血管重建术。当地时间1月4日，首尔大学医院方面表示，李在明遇袭后其左颈部出现了1.4厘米的刺伤，经手术治疗后康复进程顺利。但术后仍有可能发生二次感染或并发症，今后还需要预后观察。

这名男子当即在现场被警方抓获。据韩国警方透露，这名男子出生于1957年，姓金，早年在首尔退休后，在忠清南道从事房地产中介工作。2023年，他在网上购买了总长度为18厘米、刀刃长度为13厘米的凶器，并进行了犯罪准备。

韩国警方正在调查金某的确切移动路线。社交媒体上流传的照片和视频显示，上个月，一名戴着蓝色纸质皇冠的疑似金某的男子曾出现在共同民主党在釜山举行的一场座谈会上，但当时未与李在明直接打照面。

在陈述中，金某承认他企图谋杀李在明。当地时间1月3日，釜山警察厅表示，向釜山地方检察厅以杀人未遂的嫌疑针对金某提出批捕申请。警方当天早些时候对金某的房屋、办公室、车辆等进行扣押搜查，获取其个人电脑、笔记本电脑和水果刀等物品。此外，警方在朝野两党的配合下正在调查金某的党籍。

金某此前没有犯罪前科，这次袭击也属个人行为，没有共犯，他袭击李在明的行为也让其周边人感到困惑。“他的办公室每天早上8点开门，日常几乎不做什么政治性评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大老远跑到釜山做这样的事。”金某办公室附近的工作人员对《韩民族日报》说道。

值得注意的是，在李在明遇袭现场，周围有约50名警察，但仍未及时阻止暴力事件发生。《韩民族日报》指出，现场部署的警察主要是为了应对意外事故，例如管理交通以及防止人群聚集。而且当袭击者靠近时，警察认为他是李在明的支持者，未能识别风险。

“这起事件清楚地表明，政治人物需要更专业的安保团队，而不仅仅是部署警察进行监控。”现场目击者金正华对路透社说道，从他参加政治活动的经验来看，李在明的人身安全受到很大威胁。

“一场恐怖袭击”

在李在明遇袭次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在原总统府青瓦台迎宾馆出席2024年迎新招待会。在会上，尹锡悦对李在明遇袭事件的定义是“一场恐怖袭击”。

“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行径都是对受害人的加害行为、犯罪行为，更是制约人类自由的行为，可谓是所有向往自由社会的人们的公敌，是自由民主主义的敌人。”尹锡悦说道。此前，他已经指示警方尽快查明案件真相。

凶手的犯罪动机仍在调查之中，但此次李在明遇袭事件，很难不让外界联想起韩国以往一系列针对高层政治人物的暴力事件。2022年3月，时任共同民主党党首的宋永吉在首尔参加支持李在明的竞选活动时，被一名网络主播用钝器击中头部。宋永吉被紧急送医，随后头缠绷带继续参加竞选活动。2015年，时任美国驻韩国大使李珀特在首尔参加一场有关朝鲜半岛统一的论坛时，被一名抗议美韩联合军演的男子用水果刀划破脸部，缝了80针。2006年5月，时任大国家党党首的朴槿惠在首尔演讲时，被一名50多岁的男性用文具刀割伤右脸，伤口长达11厘米。

即便不使用武器，还有许多韩国政客在公开场合被挥拳头或被扔鸡蛋。在韩国军事独裁时期，还发生过更严重的政治报复事件，1979年，时任韩国总统朴正熙遇刺身亡。“韩国的政治暴力历史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1948年独立建国。”路透社评论道。

“所谓政治暴力，不只是政治场上的问题，也是社会层面的问题。”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旻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韩国政坛两极对立严重，“非黑即白”的情绪非常强烈，进步与保守这两股政治势力并不是按照哪一方政策更合理来考虑问题，而是按照善恶二元对立立场来考虑政治问题。不仅在政党间形成对抗，支持不同政党的民众间的对立情绪也很激烈，容易在临近重要选举时出现失控。

这种阵营对抗情绪在尹锡悦上台之后变得更加激烈。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国际政治系副教授李家成对新京报记者分析称，尹锡悦政府的意识形态优先和价值观至上的理念绑架了许多议题，整体出现了泛政治化的倾向，冲淡了对经济民生问题的关注，反而把重点放在对付在野党以及渲染南北矛盾上，“由此可以看出，尹锡悦是政治素人出身，缺乏全局视角和执政经验。”

不只是政党之间，两党内部也有相当大的分歧。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前党首李俊锡在2023年末宣布退党并将创建新党。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前党首、前总理李洛渊近期也多次表达对李在明的不满，有意退党再创新党。

除政治暴力之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韩国社会暴力事件也频频出现。2023年8月，韩国网络平台上大量出现“杀人预告”，城南市和首尔市相继发生“无差别行凶”案件，造成十余人死伤，韩国警方不得不启动“特别治安行动”，在200多个重点地区巡查。

李旻补充道，随着韩国发展遇到瓶颈，“汉江奇迹”的时代已经过去，当蛋糕无法继续做大，社会各个群体间开始出现零和博弈，不同经济水平阶层间的矛盾不断加剧，社会氛围开始变差。近些年来，韩国出于反社会发泄的无厘头犯罪也明显增多。

随着国会选举的临近，外界担心这种矛盾对立情绪会愈演愈烈。分析人士指出，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执政党和在野党有必要进行合作。

“改变政治文化非常重要。”韩国明知大学教授申烈分析称，韩国的政治敏感化现象十分严重，让人们把与自己不同的人视为必须推翻的敌人，恐怖主义可能由此滋生。至少要把对方视为可以合作的伙伴，并在此基础上努力进行协商。

国会选举进入倒计时

从眼下来看，至少执政党和在野党在李在明遇袭一事上的表态彰显了一定程度的团结。

尹锡悦强调，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韩国社会决不能容忍类似暴力行为，指示警方等相关部门迅速进行调查查明真相。共同民主党首席发言人权七胜在强烈谴责袭击事件外，还请外界克制无端猜测。

事实上，在李在明遇袭之前，共同民主党内部已经出现了希望李在明辞职的声音，李洛渊与李在明的矛盾也已公开化。韩联社指出，随着李在明遇袭，共同民主党内部的矛盾进入了缓和时期，各方似乎形成了不适宜进行内部斗争的共识，无论是从政治还是道德的角度来讲，此时展开关于李在明去留的争论都是不恰当的。李洛渊想要另立新党的步伐也暂被推迟。

不过，这一趋势很可能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李旻指出，李在明还在住院期间，此时党内想要另起炉灶的一派肯定会相对收敛。但遇袭只是一段插曲，并不能改变这些人对李在明的质疑。从政治上来说，李在明遇袭的确在短期缓解了党内斗争，但不具持久性，因为根本问题并未得到解决。

随着国会议员选举的临近，预计两党之间的矛盾也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新一届韩国国会议员选举将于2024年4月举行，韩国主要政党将争夺国会的300个议席。目前，共同民主党拥有168个议席，而执政的国民力量党拥有着111个议席，呈现“朝小野大”格局。

这场选举将影响尹锡悦未来的施政脚步。韩联社指出，本届选举既是对尹锡悦政府进行中期评价，也是对在国会占据多数席位的在野党的评估，若国民力量党获得过半席位，政府和执政党将掌握政局主导权，加速推进曾遭在野党阻挠的施政立法，从而稳控国政，为打造新一届政权铺路。与此相反，若共同民主党成功守住国会大势，尹锡悦政府恐将提前陷入“跛脚鸭”困境。

在此背景下，李家成认为，虽然国民力量党一边也谴责了政治暴力，要加强对政治人物的安保，但这更多是出于国民团结和应对舆论的角度，做出表面功夫而已。韩国即将迎来国会选举，保守阵营还是有很强的危机感，如果不能翻转国会的议席分布，尹锡悦就仅是一个“跛脚鸭”总统，所以他还会持续向进步阵营发起进攻。

据新华社报道，韩国舆论普遍认为，李在明作为最大在野党党首，他遇袭将对韩政局产生一定影响。

“此前一段时间，执政党和在野党的民调支持率不相上下。从目前来看，李在明遇袭受伤事件引发了相当大的关注，为共同民主党博得了一些同情，政治天平可能会微妙地向李在明方向倾斜。”李家成说道，需要注意的一点是，现在外界对于行凶者到底出于怎样的行为动机，以及属于哪方阵营并不了解，最终还需要关注警方的调查，遇袭事件的影响能否扩大到政治层面，需要进一步观察事态发展，并不是任何一方可以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