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李白《送友人》：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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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稿】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送友人》是一首对仗非常工稳的五言律诗。我们都知道李白最擅长写歌行体的诗，包括一些拟古乐府的诗体。因为那些诗呢，格局很大，而且对于声律没有严格的要求，字数的多少也相对随意，所以能够比较自由地抒发他的情感。

这首五言律诗呢，在李白的诗篇当中，应该算是一首律诗中的佳作精品了。能在这样一个“戴着镣铐跳舞”的律诗的格局当中，自然而深挚地表达对友人的感情，这不得不让我们关注李白的创作技能——既擅长自由的歌行体的创作，又能在律诗中展现情怀。

大诗人就是这样，所谓“众体兼备”，不管什么样的诗体，拿来便能为我所用，既要遵守规矩，同时要抒发情感。

头两句说：“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景象非常的壮大。你可能注意到了，这里使用的青山白水、北郭东城，都不是具体所指。我们在这里既看不出到底是襄阳城呢，还是白帝城，也看不出这里到底是长江水呢、还是珠江水。

这样一种笼统的一言以蔽之的写法，其实作者主要是为了营造一种氛围，以“青山”和“白水”相对，从而点染出了一种明丽的色彩。用“横北郭”和“绕东城”相对，能够看得出来，山和水、城和山、城和水之间相宜、相近的这样一种构局。

所以在在开头两句的十个字当中，作者为我们点染出了青山、白水、北郭、东城，山绕着城，城绕着水，水和山相依相近的这样一种格局。正是在这样一种大的背景下，在这样山与水，和山水与城市之间的一种相亲相近的氛围里，展开了送别友人的场景。  

作者接着说：“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从这儿开始，我们就要分手了。你从此就像一缕孤蓬一样，开始你万里的征途。这里用“一为别”和“万里征”相对，突出了分别时的艰难，分别时的不舍和分别时的依依情怀。

我们可以由此想象到很多的诗篇，比如柳永词说“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也让我们联想到王维的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所以这一联突出的是诗人和友人之间恋恋不舍的情谊。

到了五六句的时候，更近一层说：“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将那“浮云”比作是“游子”，将那“落日”比喻是朋友之间的友情。这两句写的特别的高妙，为什么呢？因为这里的具体场景是在送别友人，但是他却用了“浮云”和“落日”，这也正是他们两个人此时此刻真实的地理场景。

正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刻，正是在浮云蔽日的时刻，他来送别友人，看到浮云，想到了游子，看到了落日，想到了朋友。用“浮云”比喻游子一去不复返，就像浮云飘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归家乡；用“落日”来比喻朋友之间的友情，尤其让我们觉得分外的感伤是，像那一轮西沉的红日，缓缓的将要落到山的那一边去，把最后的光线投向了这青山白水，好像不忍马上离开。所以随着浮云的缓缓飘荡，随着落日的缓缓落入山下，诗人和朋友之间这种相依相别的情怀被点染地分外的强烈。

最后诗人说：“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班马者，离群之马。班者，本来就是分与之意。我们看到“班”这个字啊，两边两个玉中间一把刃，用刀割玉，这是分离的意思。“潇潇”是指马鸣的声音，我们挥手从此离去，就好像马儿彼此分离。听到那萧萧班马的鸣叫，内心里的伤感，难以忍受。

所以我们说这首诗，用了一种非常工稳的方式表达了作者内心里非常丰富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离别的情感，也是友人之间的情感。李白对朋友那是非常铁，虽不说是两肋插刀，那也说是奋不顾身。

想当年啊，他在给韩朝宗——韩荆州的一封信里，特别回忆了年轻的时候他和朋友之间的深厚的友情。他说自己在扬州漫游不到一年就“散金三十余万钱”，这钱呀，都没花在自己身上，花在谁身上了呢？都花在了那些失魂落魄、不得志的读书人身上。这说明李白是一个轻财好施的人。

他又说自己曾经和四川的一位友人一同在洞庭湖漫游，很不幸，这位朋友呢，忽暴病去世。李白说自己不但在非常炎热的天气里抚尸痛哭，而且呢，为了担心有猛虎野兽伤害朋友的尸体，坚守不动。当时因为旅途匆匆，不得已之下，李白只好把朋友临时埋葬在了洞庭湖边。

但是过了好多年之后，他再一次来到此地，把朋友移葬到了武昌地区，我们看到这是李白“存交重义”的一面。所以李白对待朋友是非常真诚和真情的，没有真诚、没有真情，是写不出这样情深意切的诗篇来的。

我们以往都总有一种感觉，觉得李白呢，是个风里来雨里去，快活得像风一样度过一生的人。其实如果不是对朋友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和朋友之间有这样非常深厚的友谊，那么李白在他遭遇了几次人生大起大落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帮助他。

在他著名的《将进酒》里边，他说“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这里边的“丹丘生”，也就是元丹丘，元丹丘后来在李白觐见唐玄宗而被引荐入宫的时候，就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再比如说李白由于加入了永王李璘的军队，后来被朝廷关押流放夜郎，之所以能免去死罪，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原来所结交的一批朋友帮了很大的忙。

我们说李白虽然像风一样地过了一生，但是他的朋友们在他的人生当中其实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我们遍翻李白诗集，他大部分的诗作都像这首诗一样，要么是送别，要么是赠答。从这些诗里边，我们能看出李白的朋友角色各异：有做大官的，有做小官的，有酿酒的，有跟他一起、一样的，有做道士的，还有佛教徒等等，总而言之，诸色人等不一而聚。

李白的一生啊，可以说交往了无数的朋友，也结交了无数的友情。正是这友情使得李白名满天下，也正是这友情使李白写出了很多像《送友人》这样名满天下的诗篇。

所以今天我们重读《送友人》这首诗，有一个很深切的感受，就是只要你是一个情真意切的人，那么你就必然能写出情真意切的作品。这作品是真情的，它就可能会因着这份真情而流芳千古。直到现在，我们很多人还会引用“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这样的诗句来送别友人，这就是李白诗篇的生命力所在，也是唐诗宋词至今吟咏不绝的根本原因所在。

在此之前，我们给大家讲解了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望天门山》《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赠汪伦》《早发白帝城》等诗篇。这些诗篇有的写景，有的赠别，李白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黄金时代——盛唐王朝多元文化兼容并蓄的伟大象征。

在他的身上充满了矛盾，也因为这些矛盾，他才显得如此可爱。他总是大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多么的洒脱、超然！

但是也会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的深沉痛苦；

他看不起达官贵人，就说“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

但是当年在唐玄宗身边的时候，又无不炫耀地说“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璋紫绶来相趋”（《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

他稍不惬意就又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忽而又兴趣高涨，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

他的朋友似乎不少，到处都有深情的知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赠汪伦》）；

有时又似乎是个孤独而离群索居的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

对于每一位喜爱唐诗、喜爱李白的人来说，千百年来，李白就一直这样千回百结的矛盾着，翻江倒海的愤怒着，仰天长啸的悲痛着，纵情高歌的兴奋着，这就是李白的魅力。

李白人格魅力、艺术魅力的根本原因则在于：巨大的政治理想与极度的政治自信。李白胸中的盛唐气象，是山登绝顶我为峰、惟我独尊的王霸之气，是力图海县清一的凌云壮气，是不屈服于命运安排的耿介骨气，是平交王侯、藐视权贵的傲然正气，是飘飘然羽化登仙的神仙气，是拔刀相助的豪侠气，是以诗文纵横天下的飘逸之气，所有这些，才使得李白能够举起盛唐诗坛的熊熊火炬，照亮辉煌壮丽的盛唐王朝，展现恢弘雄阔的盛唐气象。

正因如此，他也就不可能再去适应处处都是规矩方圆的朝廷秩序、官场规则。他是一个永不安分的时代的歌者，他的使命就是要为这伟大的时代歌唱，歌唱其中的辉煌、歌唱其中的伟大，同时也要为千百万不遇者唱出心中的不平，他要借助自己锐利的歌声、手中的火炬照亮那些黑暗的角落。

总之，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造就李白人格的巨大矛盾，造就他诗歌思想内涵的深入深刻，也造就了诗歌艺术的剧烈起伏与浪漫色彩。李白在政治上越简单、越幼稚、越单纯，他的诗歌艺术就越纯粹、越杰出、越不同凡响，他的政治悲剧也就越来越深重。这是李白永远也无法摆脱的现实悲剧，而李白对这悲剧人生的演绎却成为古代诗史中最奇崛的一道风景。

【拓展知识点】

一、创作背景

此诗创作时间、地点不明。安旗《李白全诗编年注释》认为此诗：“诗题疑为后人妄加······其城别之池当在南阳。”并将此诗创作时间定为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年）。郁贤皓疑为于玄宗天宝六载（747年）于金陵所作。

二、诗文解析

1、郭：古代在城外修筑的一种外墙。

2、白水：清澈的水。

3、一：助词，加强语气。名做状。别：告别。蓬：古书上说的一种植物，干枯后根株断开，遇风飞旋，也称“飞蓬”。诗人用“孤蓬”喻指远行的朋友。征：远行。

4、浮云游子意：曹丕《杂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后世用为典实，以浮云飘飞无定喻游子四方漂游。浮云，飘动的云。游子，离家远游的人。

5、兹：声音词，此。

6、萧萧：马的呻吟嘶叫声。班马：离群的马，这里指载人远离的马。班，分别；离别，一作“斑”。

三、人物关系

四、引用诗句

1

《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2

《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3

《将进酒》（节选）

李白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五、康震书法

【互动问题】

大部分朋友都有在外求学，离乡工作的经历，当面对送别和分离，你会想到哪首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