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岛：别让“指尖上的形式主义”加重基层负担

“刹住通过数字化手段变相加重基层负担的歪风邪气，减少基层干部在数字时代的无谓劳动。”

“为基层真减负、减真负。”

这是《关于防治“指尖上的形式主义”的若干意见》里的表述。12月18日，这份文件由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委员会下发，引起热议。

我们采访了多位基层干部，来听听他们的心声。

《关于防治“指尖上的形式主义”的若干意见》

一

所谓“指尖上的形式主义”，是指发生于手机端、各种政务APP上的形式主义，包括但不限于在政务APP上打卡点赞、拍照留痕、依据学习时长考核干部等。

多基层干部告诉岛妹，随着工作中对数字化的要求越来越高，各类APP、工作群层出不穷，而且往往对使用率、活跃度要求很高，“指尖重负”不断增加——

某市干部给岛妹看了一份调研报告。报告显示，该市各部门单位运行各级信息平台近470个，单个工作条线使用信息平台30个，微信及QQ工作群超1100个；

一位基层干部手机里关注了当地政府号、税务号、普法号、金融号等近20个微信公号，“领导要求了，每天挨个点一遍，后台数据才好看”；

某基层干部按“重要程度”给工作群排序：创文群、人居环境整治群、民政群、会计群……“经常四五个工作群同时派活儿，还都规定下午5点前交材料，你说头大不？”

平台多，要求更多。有基层干部告诉岛妹，“注册、使用、打卡、拍照、留痕，一个都不能少。”他所在的市区推出一款带地理定位的政务APP，要求党员干部每天到“风险点位”拍照打卡：“哪有那么多风险？干脆一人带10几部手机，一口气打完算了。”

某乡镇推出一款工作APP，要求干部通过预约功能约见上级领导。基层干部很无奈：“乡镇干部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还用得着预约吗？可为了软件活跃度，哪怕领导就坐你对面，也得先拿手机约见面，这不是笑话嘛！”

都知道形式主义烦人、无用、浪费资源，为啥屡禁不绝？

不合理的考核排名，是催生和加剧“指尖上的形式主义”的重要原因之一。有的考核看打卡留痕，有的看学习时长，可以说是“逼着”基层干部重“痕”不重“绩”——

某地干部网上学院要求干部学满500小时。当地一位干部说：“大家平时也会看，但一到年底，各区县开展排名比拼，有人怕面子挂不住，就加班加点快进看，实际什么也没学进去。”

有基层干部说，每到月底，自己就会犯“排名焦虑症”：“各平台都要打卡排名，排名靠后的还要写检查。可谁说打卡不到位就是工作不合格？打卡那么勤，还有工夫干工作吗？”

多名基层干部告诉岛妹，多头填报、重复索要数据是目前一些政务平台的通病。一位乡镇干部反映，乡里要办文化活动，需同时向县委宣传部、县文广旅体局等4个平台报审，“平台为啥不能打通？”一名社区干部说，一些部门本可以从其他部门获取数据，但懒得沟通协调，就要求基层重新逐级填报：“不仅反复报，还时时报，有些数据变化很小，根本没必要时时更新。”

二

围绕“指尖上的形式主义”，《意见》提出不少举措——政务APP原则上不得设置打卡签到、积分排名、在线时长等强制使用功能，不得把政务APP作为工作考核日常化、督导检查线上化的载体，对使用频率低、实用性不强的政务APP应及时关停注销，防止“空壳”“僵尸”……

在不少基层干部看来，摒除“指尖”之苦，首先要加强统筹。对功能相近、重复的政务APP或工作群，要及时整合，避免同质化。针对同一事项或数据，可通过一站式综合平台、“一张表”形式报送，防止多头填报。一位基层干部表示，他所在市区的19个政务平台已被缩减至10个，取消了200多个微信工作群；当地接下来的整改目标是每个工作机构只保留1个工作群，严防通过工作群越级向基层派任务。

防治“指尖上的形式主义”，更要从源头抓起。一位基层干部告诉岛妹，开发一个政务APP，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有人觉得，花了这么多钱，不让大家多报报数据、炒炒热度，怎么显出这钱花得值？”在他看来，与其事后惩戒，不如事前把关。开发APP是为解决什么问题？哪些功能可推动问题解决？某项工作是不是真有必要电子化？得有可量化标准，不能拍脑袋就上马，否则既苦了各级干部群众，还会浪费大量公帑。

有基层干部表示，城乡干部队伍之间信息化素养尚有差距，农村基层干部对数字平台接受程度有限，在村级事务中，尤其应当允许村干部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在线上填报。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吕德文告诉岛妹，部分基层事务具有一定模糊性和弹性，要靠群众工作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非要靠注重精确性的政务APP。比如在农村，无论是环境治理还是村民诉求，村干部都可直接解决，非要走一遍“上报-派单-反馈”的机械数字化流程，相当于让村干部干两遍活儿：一遍是解决实际问题，一遍是把解决过程在网上留痕。吕德文建议，基层治理数字化需留够“时间差”，数字乡村建设也应注重在不同领域分阶段推行。

“指尖上的形式主义”，也跟趋于形式化的督查考核机制有关。有专家认为，上级部门若过度重过程、轻结果，就容易让基层“见招拆招”，以形式主义应付形式主义。指挥棒很重要，有效建立以结果为导向的考核机制，从比痕迹转为看实绩，才能推动基层扎实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