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的天空,一些杰出的女性名字,因为她们在艺术、思想史上的巨大成就而熠熠发光。伍尔夫、杜拉斯、波伏娃、阿伦特……这些名字已经成为很多文学、艺术爱好者心目中艺术的代名词。当然,围绕着她们丰富多彩的生活,也产生了各式各样的花边故事,为人津津乐道。换而言之,在这些人身上,已经被裹上了厚厚的言语织体,我们去触碰她们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并没有触碰到她们的本体,而只是触摸到了围绕在她们身体上的不同说辞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海燕的《我为每一种思想寻找言辞》,则是在做出一个努力,即努力穿透一层层的言语织体,为读者勾勒出这些人的精神肖像。
这些女性之所以为人所津津乐道,除了和她们的艺术成就有关,还和她们似乎颇为复杂的私生活有关——她们身边围绕着一个个的文学、艺术、思想的巨匠。卡米耶除了是一个天才的雕塑家,更为人所熟知的是她是罗丹的情人;阿伦特虽然写出了《极权主义的起源》这样的巨著,提出了“平庸之恶”这样伟大的命题,但是她和海德格尔的关系显然更为观众所关注;波伏娃虽然写出了《第二性》这样的名作,被视为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但是她和萨特的开放式关系却显然也是读者极为关心的话题。至于萨乐美,虽然也是一个极有才情的作家、研究者,但是她更为人所熟知的则显然是和尼采、里尔克等人的复杂关系。所以,书写这些作家,一个首要的问题便是,如何处理围绕在她们身上的这些花边故事。这部书的处理方式是不回避,但是也不渲染。不回避,是因为这些花边故事,某种程度上,其背后折射着作家本人的精神追求。不渲染,是因为这些花边故事,是被猎奇心渲染、夸大而成,如果渲染,则进一步又陷入了相关言语织体之中,而无法触摸到作家的本质。
从这部书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没有回避这些女性的花边故事,但是,她关注的不是花边故事本身,而是通过这些故事,去探寻这些女性面对世界的态度,探寻这些女性处理生活的方式。对于萨乐美这样一个作家,众人都津津乐道于先后有两个人因为她而自杀,有三个人因为她而终身不娶,还会津津乐道于她带给尼采的精神创伤,她和里尔克的风流韵事。在这部书中,作者没有回避萨乐美的这些故事,但是她却始终在强调莎乐美在这些事件背后的精神坚持——她一直都在寻找精神生活的志同道合者。之所以在“共同居住和生活”计划中和尼采不欢而散,是因为莎乐美始终坚持“不是爱情、崇拜、调情和私通,而是工作、研究和哲学思考”,而尼采他们则背离了这个初衷。在和里尔克恋爱之后,她又清醒地对自己的恋爱做出分析,指出恋爱“不是为了奉献自我,而是为了战胜自我。”对于莎乐美和里尔克的交往过程,这部书也对莎乐美做出了精准的分析,“她懂得及时脱去爱情的盛装,穿上最普通的衣服,躲到角落去创作,永不失自我。”显然,从流传的这些艺术家的庸俗的花边故事中,这部书提炼出了背后隐藏着的艺术家的精神追求。
穿透种种复杂的言语织体,各式各样的花边故事,提炼出艺术家的精神肖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需要作者具有强大的理性思考能力,这种理性思考能力要强大到足以支撑作者拨开笼罩在艺术家身上的各种迷雾。它也需要作者具有强大的共情能力,作者应该能够不被既定的话语模式所规范,通过共情能力实现对她笔下的艺术家的精神的理解,从而最终勾勒出艺术家的精神肖像。所以,本质上,这种写作应该是一种中年之后的写作——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显然无法理解世界、情感本身的丰沛和复杂。如果让一个僵化的道德观念论者,或者一个对爱情充满神圣向往的年轻人来评说莎乐美,他们一定不会去深入理解莎乐美那些花边故事背后的精神追求,而只会给莎乐美套上一个僵化的道德低下的帽子。同样,一个没有进入婚姻,没有承受过生活风霜的人,恐怕也不会对托尔斯泰夫人索尼娅有更为深入的同情和理解。
在既往的很多关于托尔斯泰和索尼娅的表述中,大作家托尔斯泰追求自我精神的净化,并试图离家出走等行为,都被视为高洁精神的表现,而在恐慌、幻灭中守护着家庭,艰苦地保护着这个家庭的正常秩序的妻子索尼娅则往往被视为托尔斯泰的绊脚石。但是,在这部书中,作者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去理解女性,指出了作为一个天才作家妻子的艰难,她必须接受丈夫有不为她所知道的独特的世界,她必须接受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我跟孩子们在一起,他和他的思想在一起”,她也必须在丈夫对家庭破坏式的冲击中,艰难守护家庭的秩序。在这样的书写中,一个坚韧、伟大的俄罗斯女性肖像也慢慢地清晰呈现。
《我为每一种思想寻找言辞》关注历史中的这些艰难跋涉的女性生命,力图勾勒出她们的精神肖像,给我们呈现出在思想、艺术创作过程中一个个艰难探求者的形象。这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作家用来呈现她的发现的语言。她没有以一种相对僵化、刻板的学术语言去呈现她的发现,而是采用一种更加灵动、感性的散文化语言,以娓娓道来的姿态,给我们呈现出了历史涡流中的这些让人心动的生命,换而言之,作家完成了一次以艺术的方式去勾勒艺术家精神的精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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