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一个特立独行的国家。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乘坐飞机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上空画了好几个圈,随后这位名叫霍梅尼的老人平安落地,伊朗也从此变了天,这就是震惊世界的伊朗伊斯兰革命。
伊朗的伊斯兰革命之所以风卷残云,直接原因在于巴列维王朝虽然适应了二战后反封建主义的浪潮,积极推行以土地革命、赋予妇女选举权及消除文盲三大措施为核心的“白色革命”,但巴列维王朝自上而下的改革虽然推行君主立宪,国王却依然掌握军政大权。更重要的是,“白色革命”看似光鲜,却富了精英,穷了底层,激化了社会矛盾。于是教士阶层趁机在扎根基层,并最终引爆了自下而上的伊斯兰革命,巴列维国王也不得不流亡海外并郁郁而终。
由于巴列维王朝时代坚决奉行“亲美主义”政策,是美国在中东的坚定支持者,所以当伊斯兰革命成功推动伊朗改朝换代,也标志着美国在伊朗几十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彻底归零,从此政教合一的伊朗高举反美主义大旗,令美国等西方国家痛哭失声。
所以,当看到伊朗的华丽转身,作为美国宿敌的苏联比过年还高兴,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个坚决反美的伊朗,必然是苏联的同道中人。
眼见苏联的表情如此真诚,霍梅尼坚决表示:“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瞬间浇灭了苏联的热情。
霍梅尼之所以在反美后不与苏联走近,除了有违独立自主的革命初衷,天生缺乏安全感的条件反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自古以来伊朗都与俄国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由于中东“两洋三洲五海”的地缘,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地跨三洲大帝国的摇篮,民族融合极其频繁。再加上作为三大洲海陆枢纽的区位,使得这里千百年来始终是各方势力东去西走、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民族和宗教成分极其复杂。
再加上近代以来随着石油资源的陆续发现,中东又成功引起了列强的觊觎,所以各种错综复杂的因素交织在一起,中东常年乌烟瘴气。
在“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的大环境下,伊朗一直都在争取特立独行,伊朗高原的高耸地形也让伊朗基本与阿拉伯世界泾渭分明。但问题是,伊朗高原虽高,却常年向北方的中亚敞开大门,突厥、蒙古和阿富汗等势力先后入侵,奥斯曼帝国更是咄咄逼人。
为了抵抗奥斯曼帝国企图以伊斯兰教政整合中东的进程,伊朗萨菲王朝决心由逊尼派转向什叶派,从此成为中东世界的另类,毕竟虽然同属伊斯兰教,逊尼派与什叶派的矛盾不亚于教际纷争,伊朗也在增强凝聚力的同时成功捍卫了独立性。
但问题是,什叶派可以抵抗北方的逊尼派奥斯曼帝国,却挡不住东正教的沙皇俄国。
从1480年挣脱金帐汗国统治自立门户以来,以东正教立国的沙俄就继承了蒙古“噬土成性”的特征,并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大国崛起。
彼得大帝继位后,对内推动西化改革,对外继续开疆拓土,推动了沙俄国力的进一步提升。其后,彼得大帝为沙俄留下了“走向四大洋”的遗嘱,并成为后世沙俄君主前赴后继的图腾。
对于当时的沙俄而言,马踏北冰洋并不费劲,饮马大西洋和太平洋也能梦想成真,但兵临印度洋却困难重重,因为无论是从中亚还是高加索,伊朗高原都是必经之路。
1772年,沙俄入侵波斯帝国控制的高加索并取得成功, 从此北高加索和阿塞拜疆成为沙俄帝国的一部分。
1804年,沙俄卷土重来,盛极而衰的波斯帝国再度失去格鲁吉亚和达吉斯坦。虽然波斯帝国在1825年为报仇雪恨向沙俄帝国发动大规模进攻,但奈何力不如人,不得不在1828年通过英国斡旋与沙俄签订了《土库曼查伊和约》,将阿拉斯河以北土地全部割让给沙俄,从此伊朗在高加索门户洞开。
沙俄的咄咄逼人,加剧了伊朗的民族危机,也让日不落帝国“胆战心惊”,毕竟彼时的英国完成了对英属印度的殖民,侵略阿富汗也非常起劲,但如果再不行动,伊朗很有可能成为沙俄的战利品。
于是有着强烈危机感的日不落帝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加入到了侵略伊朗的行动,并最终在1907年与沙俄形成了南北对进的殖民格局,留下中间的带状区域作为缓冲,伊朗也彻底陷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窘境。
1921年,伊朗卡扎尔王朝哥萨克旅军官礼萨汗在英国支持下发动政变,驱逐卡扎尔王朝末代皇帝。随后在1925年,礼萨汗再度发动政变,推翻亲英政府并建立巴列维王朝。
彼时的英国在一战后元气大伤,苏联也在经历了惨烈的内战和反干涉战争后大病初愈,这给了巴列维王朝奉行不站队中立路线的可能。
但问题是,日不落帝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联大国崛起更是一日千里,弱势的伊朗想要长久中立必须引入第三国参与竞争,于是巴列维左挑右选,最终选择和纳粹德国打成一片。
彼时的纳粹德国为了实现与日本东西夹击苏联的计划,拉拢伊朗可谓诚意满满。但伊朗与纳粹德国的亲密无间毫无疑问同时踩到了英国和苏联的红线,于是当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为防止伊朗成为纳粹德国进攻苏联和英国的跳板,苏英两国从南北两个方向将伊朗“接管”,苏联更是在伊朗北方成立了库尔德和阿塞拜疆两个苏维埃傀儡政权,企图推动伊朗成为社会主义阵营的重要一环。
苏英占领伊朗并推翻巴列维王朝后,老巴列维被迫流亡海外,其子小巴列维在美国支持下继续执政。
二战结束后,英国率先撤出伊朗南部,但伊朗北部的20万苏联红军却按兵不动,无可奈何的小巴列维只能求助美国。随后美国总统杜鲁门正告苏联:“如果苏联不出军,美军就将登陆伊朗,维护伊朗的独立和完整。”
鉴于在二战期间伤亡惨重,再加上了美国拥有原子弹这样毁天灭地的大杀器,苏联不得不在1946年5月极不情愿地撤军,并拿走伊朗北部的部分石油利益并留下两个傀儡政权,但很快被伊朗消灭。
鉴于美国的救命之恩,小巴列维坚定了拜倒在美国牛仔裤下的决心,随后美国投桃报李,伊朗成为名副其实的“中东警察”,让苏联在中东难以见缝插针。
但问题是,美国在交好伊朗的同时,也扶持以色列迅速勃兴,而以色列又是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共同敌人,所以伊朗对美国的感情不再亲近。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期间,沙特阿拉伯等产油国为报复美国对以色列的偏袒,宣布对美国实行石油禁运,导致美国遭遇了二战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但伊朗又成为唯一不曾对美国实行石油禁运的国家,直接推动了美伊关系的兄弟情深,伊朗经济也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但对于依靠石油欣欣向荣的伊朗而言,涨价无疑能带来更多利润。再加上巴列维王朝的“白色革命”不得人心,更重要的是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美国一直在寻求与沙特阿拉伯等石油输出国谈判,最终在1974年签订了“国际石油贸易必须以美元结算”的协议并形成了“美元石油霸权体系”,于是与逊尼派势同水火的伊朗再度与美国矛盾丛生。
种种因素的叠加促使美国不得不考虑换人,于是霍梅尼成功忽悠美国并取得了革命的成功。
但革命胜利后霍梅尼很快宣布“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的口号,没收了美国在伊朗的全部资产,并在1979年11月搞出令美国焦头烂额的“人质危机”。
然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86年11月的“伊朗门事件”,则彻底让美国和伊朗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相比之下,由于1980年爆发的“两伊战争”激战正酣,为对抗美国扶持的伊拉克萨达姆政权,伊朗不得不谋求与苏联改善关系。
然而这种亲密,很快随着1988年“两伊战争”的落幕戛然而止。
可以说,美国与伊朗的关系发展总体是“由爱生恨”,毕竟相当一段时期,尤其是二战以来,美国一直是伊朗眼中值得依靠的唯一。但美国出于全球战略考虑,不断突破伊朗的底线,最终成为伊朗咬牙切齿的宿敌。
相比之下,由于“走向四大洋”的执念,俄罗斯与伊朗之间存在着结构性矛盾,这种矛盾也许会随着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综合国力的不继,以及对抗美国的同仇敌忾而逆转,但注定不可能长久下去。毕竟俄罗斯要的是印度洋海岸线,而伊朗要的是自由和独立。
正是在“反美拒俄”的大背景下,伊朗的眼光才向东而去,具体也就是和中国的手握在一起。
这是伊朗在新形势下的必然选择,似乎也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在静夜史看来,虽然165万平方公里国土以及8000多万人口的体量在世界范围内并不算小,但相比于中美俄这样的大国,伊朗的实力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想要在大国的注视下独善其身,伊朗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毕竟自古以来,世界上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中立”,毕竟有实力的大国需要更多利益,根本没有中立的动力。而小国需要“中立”作为护身符,但却没有中立的前提。
因为,小国能否中立,基本看大国的态度,所以伊朗的“中立”需要各大国的一致同意。更何况伊朗作为中等强国,从来都有扩张什叶派影响力,打造“什叶派之弧”的考虑,所以从内心也不情愿以“中立”造成自己的作法自毙。
所以,虽然早已通过伊斯兰革命实现了改朝换代,在当前伊朗面临的问题同二战前后的巴列维王朝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只是当时的伊朗选择的是美国,而今的伊朗选择的是中国,这匪夷所思却也符合常理。
毕竟,美国虽然“深耕”伊朗30多年,培养了一大批亲美精英,但伊斯兰革命自下而上推动,这些亲美分子长期难以取得夺权的成功,反而被边缘并越来越被动。俄罗斯又和伊朗存在着结构性矛盾,因此伊朗能交好的只有中国。
对于伊朗而言,正在民族复兴道路上一日千里的中国虽然强大,但由于不是邻国,根本不会产生难解难分的领土争端。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伊朗和美俄两国自古以来打得你死我活的情况,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就和波斯帝国有着密切且友好的沟通,海上丝绸之路就是中伊两国频繁往来的明证。
时至今日,中伊两国除了对抗美国的共同战略目的,在伊朗最急迫的石油出口以及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作为石油进口大国和“基建狂魔”的中国有着比美俄更强烈的互补性。
而且因为中国和巴基斯坦的情比金坚,伊朗又成为中国打破马六甲困局,提升能源战略安全的重要一环。
更重要的是,“一带一路”倡议蓬勃发展,也将帮助伊朗打破美国封锁,并最终在国际市场中找到经济发展的新引擎。
但问题是,过分亲近中国同样有悖于伊朗独立自主的初心。而且相比于美国和俄罗斯在伊朗问题上的“触手可及”,中国作为域外大国虽然综合国力今非昔比,但却依然显得鞭长莫及和力不从心。
而且,正因为巴基斯坦和伊朗山水相连,两国才因为领土争端和俾路支斯坦等民族问题矛盾丛生。再加上两国分别属于什叶派和逊尼派阵营,彼此关系就更加起伏不定。
虽然中国和伊朗关系友好大概率不会因为宗教信仰的大相径庭,但“泛波斯主义”对中国西北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和作用。
更重要的是,在伊朗坚持以拥核巩固自力更生水平的时刻,中国和美俄等大国共同与伊朗在2015年签订了《伊核协议》,要求伊朗放弃核武器,并松绑伊朗的经济。
在吃饭还是尊严的两难抉择下,伊朗一度犹豫不决,但2018年美国特朗普政府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的操作,给了伊朗更大的刺激,于是伊朗坚定了勒紧裤腰带研制核武器的决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核不扩散”原则的中国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伊朗的推心置腹。
所以,和伊朗不亲近美俄一样,对中国,伊朗也不可能敞开心扉。当前的中东,只要“美元石油霸权”继续大行其道,美国在中东的影响力就无处不在,伊朗周边也就永无宁日。
在这样的情况下,伊朗的独立自主,本质上依然是美伊关系的延伸。只有当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后来居上,美伊关系才能真正有所改观。
但无论如何改观,伊朗追求独立自主的决心不会改变。
多有疏漏,烦请斧正。
我是静夜史,期待您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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