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十几年前的记忆突然浮出水面,深感去国怀乡。我回忆起当年读这本书的情景,试图在一点一点和过去的关联里,用记忆来安慰一下在苦寒异国作为异乡人的不安。2010年春夏,我在当时仍然存在的光合作用书房杭州店买到这本书,在紫金港的月牙楼读完,度过了很愉快的一段阅读时光。关于光合作用,也是好多年前的乡愁,虽然它已经不复存在,偶尔我还会梦见它,醒来只觉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黄老师发来的两篇译文,一篇是《兰花》,一篇是《紫藤的习性》,听说也是她很喜欢的两篇。《兰花》以一种亦真亦幻的笔法,描绘了舒展的兰花和气定神闲的猫科动物美洲豹,读此篇之时,我的小猫刚好路过,“做梦般地打量我一眼,继续走它的路”,我觉得小猫大概是过来送灵感的;而“花团锦簇、任性恣意的紫藤”,则让我想起厦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三角梅,因为我不记得我是否见过紫藤,只能根据记忆中的三角梅,想象出一棵生机勃勃的藤本植物生长的态势。我尝试将我的印象画出来,得到了黄老师与新版《花事》的编辑程玥的认可,我也很开心地得到了为最新版的《花事》中文译本画插图的机会。
在我正式开始画画,北欧的夏天也终于到了,露天市场和超市里也开始卖各种花苗和花种子,每天的日照也超过了20小时,阳光让人忘记了冬日的寒冷潮湿阴郁,很想花时间和花草树木呆在一起,我也更能体会到科莱特这本书的洒脱不羁的跳跃风格。我甚至开始学习一些法语,每天向多邻国的猫头鹰学一些简单幼稚的词汇和句子,好像离法国的气氛也接近了一些。
科莱特的散文里,提到了不少法国不同地区的风物,从北到南,除了她常居的巴黎,还有圣特罗佩、普罗旺斯、马尔里、尼斯等地。暑假到了,我们就又一次去了法国南部,是计划之外的暑假旅行。这个偶然的法国之旅,也对我构想插图表达的意象,有很多帮助。我得以更新了自己对于法国花木的记忆,以及新鲜体会了法国的氛围,放松的,跳跃的,自然的,安逸的,自得其乐,又有自己的坚持和喜好的法国特质,正如科莱特的文章和黄老师的译文所呈现的样子。
我所画的科莱特二十余篇文章及黄老师译后记的插图,有些是试图在文本中找到适合表达的意象,比如团团簇簇的玫瑰、盛放的郁金香、花心像小狗沙金色含情脉脉眼神的金盏花、版画风格的幸运花和石柑、花心里藏着小刺猬的银莲花、月夜里葡萄卷须和夜莺等等。有些是结合了一些自己的经历和私心,这里主要写一些我结合了自己的见闻和科莱特的描述有重合之处的插画经历。
我记得浙大紫金港校区图书馆附近,有一片栀子花丛,每年六月初,我路过图书馆,都会驻足看看。栀子花开的时候,实在香气馥郁,然而开败,也显得特别颓唐。看到科莱特写到一朵栀子花的盛放到衰老,也特意去翻了翻当年的照片,居然也找到了一张,也好多年没见到栀子花,很怀念它“又白又浓郁的隐秘香气”。
《蓝》一篇里提到了各种各样蓝色的花,这一幅是我最后完成的一张,因为觉得用插图表达这一篇的意境的难度有些大,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思路来画。我很喜欢这篇散文,它好像一首诗,黄老师的译文仿佛带着读者进入了一个奇妙的蓝色的漩涡,从或熟悉或陌生的蓝色花卉的名字,到普罗旺斯的天空,到地中海的蓝色。科莱特称“在圣特罗佩的度假对我不仅是一种蓝色的疗养,同样也是一种专研”,我也有幸见过不同季节和时刻的蔚蓝海岸的大海,也惊叹它的纯净和多变。旅行归来,翻看自己在蔚蓝海岸拍下的照片,我尝试将科莱特提及的不同的蓝色花朵缠绕在一起,用深深浅浅的蓝色,来营造一种游动和轻松的氛围,好像多变的大海,又像湖中飘逸的水草。
铃兰花是芬兰的国花,每年五六月,它们会悄悄地绽放在草丛里,考虑到气候的差异,芬兰的春夏之交,大概对应到法国的四五月。科莱特幽默地写去“猎铃兰花”,仔细想想,不无道理,铃兰花大多生长在森林里,不是城市的花朵。第一次看到铃兰花,大概是我在芬兰的第一个春天,有些惊讶,原来它们是这么小小的一朵,不过小指甲大小,安静地在一场雨之后,盛放在草丛里。那么要发现它们,确实需要像猎人一样的眼神吧!
红茶花,我初读这本书的读后感里,特别高亮了“布列塔尼的微风,金色奶牛的蹄子,潮汐带来的阵雨,落在草地上化为红色的茶花雨”这句话,现在重读这本书,有很多也很喜欢的篇章和段落,但是对这段话还是念念不忘,于是我选了这个意象来画了一张画,也是自己的一点私心。我没有见过类似科莱特所写的红色茶花雨,但是我还记得在杭州见过的掉落的茶花,翻了翻旧年的照片,还能找到。
科莱特提及的“在普罗旺斯,我把和淡蓝色的蓝雪花搭配在一起,二者把它们的发丝和它们爱的色彩交织缠绕在一起”。我没有见过蓝雪花,旱金莲也是多年前的记忆。今年夏天在尼斯,我看到了夹竹桃中伴生着一种淡蓝紫色的小花,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蓝雪花”。它们果然会和其他花缠绕地生长在一起。那么对于有着蜿蜒的藤蔓的旱金莲,它们大概天然就很搭。遗憾的是,没有看到共生的蓝雪花和旱金莲,关于它们是如何缠绕,这个完全是我的想象了。
像科莱特所写一样,每年的复活节,水仙花是必不可少的装饰,我也会很高兴地买健达或者Fazer的巧克力蛋,为了蛋壳里面的小玩具。复活节的彩蛋和水仙花,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兔子也是复活节的标志之一。我很喜欢彼得兔的故事,现在还很热衷收集各种彼得兔的周边,为了向比阿特丽克斯·波特致敬,这是我的一点私心,在复活节的彩蛋上,画了一些彼得兔里的形象。
白色百合花和白色马蹄莲,花型大朵,枝叶挺拔,像科莱特所说“西方扎花总是把它放在显眼位置”。我博士论文所涉及的研究,和中世纪的教堂有很多的关联,也因此到访过一些古老的天主教堂。读到《百合》一文里教堂的祭坛和圣母像,竟然莫名觉得很亲切。我将圣母像和百合画在一起,用蓝紫色的背景表达一种神圣又神秘的气氛。今年夏天在法国的旅行,在一个小村子里的中世纪教堂,也看到了用百合花供奉的圣母,《百合》的插图是在去法国之前完成的,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巧合又很开心。而科莱特在《马蹄莲》中提及,在她的家乡,马蹄莲被称为“修士”,我也尝试用不明显但是依然可以辨认的方式,在花丛中画了一个小修士。
除了科莱特的散文,我也非常喜欢黄老师情真意切的《译后记:曾经花语》,记载了她多年的关于花的记忆,我最喜欢关于槐花的一篇,喜欢那个折花送太婆的小女孩。不知有多少爱花的小女孩,童年时代都有想要折花赠人的记忆。按照黄老师的描述,我想她的童年大概是在江南水乡度过,我也非常喜欢临水的江南小镇。画人物画场景,非我的专长,但是因为对这个故事的喜欢,我尝试表达了一个小女孩将从树上掉落到岸边泊着的小船的画面,希望以这样的瞬间,来呼应文中小女孩的天真和纯粹的爱。
感谢黄老师和程编辑,即时给我反馈和建议。我自己学了一些皮毛的法语,有时候会炫技地用法语检索花卉,却因为三脚猫的水平,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黄老师会严谨地告知我原文或者正确的词汇。以及,我渐渐了解到,黄老师也是爱花的人,她还有很高级的昙花,让我第一次看到了昙花开放到凋谢的动态过程,我也因此理解黄老师能把《花事》翻译得如此传神的原因,除了专业,还因为她对花草植物的热爱。程编辑严谨认真的态度,也对我帮助很多。我不是专业的插画师,平时画画,更多是自娱自乐,对于愿意提供我合作机会的罗琳姐、黄老师和程编辑,有很多感激。业余的画作,难免生涩幼稚,还请读者多多包容。
最后是一些和花和法国有关或无关的收获:
在我学会的不多的法语词汇中,最喜欢的一个词语是animal de compagnie,直译为伴侣动物,我觉得这个法语词汇比英语的pet要有感情得多。小猫真正在陪伴我,无论画画到多深的夜里,它都停留在附近的猫窝里,或深或浅地睡着了,睡醒了又会跳到桌子上监工看进度,真是一只好小猫,最好的animal de compagnie。我和小猫的友谊进一步增加了,感谢这次画插图的经历。
画这些花,还帮助我结识了一位法国画家Sylvie T。夏天的旅行,我在罗斯柴尔德花园别墅中看到了画家在售的画册,就冒昧和她通过电邮确认可以到她在尼斯老城区的画廊拜访。Sylvie T擅长画风景,她描绘了她旅行过的世界各地的城市和建筑,当然还有她的家乡尼斯,她的风格轻松洒脱又诗意。我向她请教画材和技法,也很开心地给她看我手机里的花卉插图的扫码稿。平时我偶尔画一些画,都是自娱自乐,画好了叠在文件夹里,很少扫描拍照,今次因为这些扫码稿是和黄老师及程编辑在讨论过程中交流用,才有机会存了一些,没想到在拜访画家时派上了用场。画家本人也是很活泼灵动的样子,眼中闪烁着聪慧的光芒,也让我联想到《花事》一书中附带的科莱特的照片,不愧是法国女人啊,真的好像一只猫——当时我心里就是这样的感慨!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