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或重生
对于习惯于阅读传统长篇小说的读者而言,阅读朱力平的这部《梅宁的选择》是另一种体验。这部小说结构如行云流水,从容书写人生的隐痛和晦暗;笔调多有嘲讽、揶揄、幽默,消解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沉重。作者将爱情故事、生存欲望和个体命运结合在一起,向习以为常的思维、道德、价值判断、生存意义提出挑战。
《梅宁的选择》是一部个人关于往事的叙述和追忆。“梅宁”即“我”,实际是同一个敏锐而聪明的叙述者。这两种身份的自由转换,为文本提供了观察和叙事的灵活性。在作者的叙述中,时间和场景频繁变换,营造出无数个交叉错位的空间,呈示各色人生的命运轨迹。
这部小说的主角——中年男子梅宁,是北京某协会的工作人员,工作单调乏味,家庭“和睦”。他在家里要和“傻老婆”同床异梦,回到办公室又很痛苦。夜深人静,他偷摸进入了“互联网世界”。在那里,他和其他人聊得津津有味。
作者布置的一张大网在此撑起了框架,这张网也是这个时代编织的牢笼。梅宁隔空聊到了一个叫沙沙的女孩。她出身于北京大杂院,父母是底层劳动者,没有可以依赖的强大背景。她美丽动人,性格开朗,爱好乒乓球运动,在一家外企服务。沙沙具有“游戏人生的轻逸的品格”,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不完全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沙沙起初认为梅宁安全可靠,后来则发现他像一个精神和行为不成比例的“侏儒”,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交往。这种游戏的结局可以预料——梅宁不可能离婚,而沙沙向往过上富人的生活。梅宁毫无主动权,他能做的只有像对待单位的工作一样,退让或逃避。
自动攀上这架大网的另一个角色是上海富商何有情,一个张口尼采闭口弗洛伊德的有妇之夫。在精神与物质的两端,何有情比梅宁走得更远。何有情在歌厅招待商道上的保定客人一幕,显露出艳丽繁华表象下的空虚无聊,终须以自欺欺人的忏悔求得心安。
在对待家庭和妻子这一点上,梅宁和何有情同处于难舍与厌倦的矛盾状态。二人均为沙沙心慌意乱,爱恨交织。梅宁因内心柔弱、不愿抛弃妻女再组建家庭而忍让退缩,何有情则以财大气粗而无所顾忌风风火火。
在小说中的爱情游戏里,何有情和沙沙貌似轰轰烈烈的爱情未成正果。沙沙周旋犹疑于梅宁或何有情之间,却最终选择了工人父亲的徒弟、胡同里脚踏实地的二德子。沙沙的选择不是源自道德和文化的自觉,而是她所跻身的世俗社会对爱情婚姻的单纯理解。
小说结尾处,来自法国的娜娜横空出世,梅宁的理智被激情卷走,又被娜娜远走高飞不留痕迹的通脱救赎。性,似乎缓解了他的焦虑,但归结于无意义的绝望。风流云散,一场美梦消散后,梅宁选择离开机关,回归自我,回到家庭,到郊区的小学教书育人。
梅宁是无法归纳到某种预设框架中的人物,他所有的困惑和无力是时代转型期的病理反应。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人的共同困境,有人玩世不恭冷眼旁观,有人投入了汹涌而来的商业大潮掘金致富,梅宁和何有情即是这两种选择的产物。
梅宁是否因为最后的选择而实现了生命的自觉,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借此展示了生活的乖谬,藉以唤起读者对生命哲学意义的思考。
然而,作者在《后记》中称“我在写作时,首先想到的不是意义,更没有预设一张张脸谱,也没有想简单地臧否或褒贬什么。我只是想呈现纷繁的思绪,只想描述生动的生活之美,或者干脆说只想写下一堆堆尽可能好的文字。”米兰·昆德拉也曾说“人脑中看样子具有一块我们可以称之为诗情记忆的区域。那里记下来诱人而动人的一切,使我们的生命具有美感。”在这一点上,两者的取向是一致的。正因如此,这部小说也就有了更加丰富的含义。
“一切由文字书写的历史都是可疑的,哲学亦如此,因为我们是人。”人生在世,无论选择哪一种生活方式,都是热爱生命的尝试。这是生命的本相,有快乐也有痛苦,有杂草也有鲜花。生命或生活的意义是某种合成体,一旦走出了身为物驱、心为物役的漩涡,精神和肉体就会获得真正的自由。正如作者在《卷尾诗》中所写:“然后,离开窗户,告别父母/扛着生锈的犁走向田野/大地充满情欲,大地更加宽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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