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势之“聚焦东北全面振兴”①丨循迹 ：东北20年

【编者按】

2023年11月22日，是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这是冬季第二个节气，意味着“天气愈发寒冷，降雪渐次展开”。

黑龙江省气象台天气预报显示，“小雪”这天，黑龙江多地迎来“中到大雪”。在“小雪”节气到来前，黑龙江、辽宁、吉林三省多地早已迎来多场降雪，陆续进入降雪盛期。

和气象变化带来的冰封相比，东北经济“入冬”时刻更早。这些年，从“东北现象”到“新东北现象”……几乎没有哪个区域能迎来如此巨大的关注和论争。

从中国经济“优等生”到“后进生”，从外地人争相涌入地到一些人的逃离地，今天，东北拿什么来“破冰”？

2023年，是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实施20周年。10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审议《关于进一步推动新时代东北全面振兴取得新突破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见》，新时代东北全面振兴再一次成为焦点。

红星新闻“城势”栏目专题聚焦东北：既从宏观视角梳理分析“东北这20年”，又从微观着笔记录“南漂东北人”复杂的内心点滴，也以学者深邃理性视野重新审视东北，以期进一步探寻东北高质量发展、可持续振兴的新动力。

“‘一等老头’在海南过冬，像我爸这种只能算‘二等老头’。”吴红笑着告诉红星新闻，她父亲平时在村里住，冬季才到黑河市区住，因为“城里的房子有暖气”。

吴红现年50岁，平时在黑河市文化街早市售卖酱料。黑河市是黑龙江辖地级市。上世纪70年代初，吴红父亲老吴闯关东来到黑河，随后通过考试，成为当地一名公职人员，在黑河市区买了房子。

不过，他们在黑河市爱辉区瑷珲镇松树沟村的老宅依旧保存着。退休后，老吴和爱人就在松树沟村的老宅养蜂、锄草、种玉米。每年国庆节天气变冷后，他们就搬到城里居住，日子平淡却也充实。

但最近几年，吴红发现父亲有些焦虑。“亲戚都走了！”吴红说，当初父亲闯关东来到黑河，是投奔他叔叔来的。如今，老吴叔叔家6个儿女，有远嫁上海的，也有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学所在城市工作的。这样，吴红的6个堂兄弟姐妹分散在全国各地，没有一个在黑河落户。退休后，老吴叔叔和婶婶把在黑河的房子卖掉，跟随儿女在外地生活。

吴红笑言：“我是学渣，走不出黑河。”一些老客户的流失让吴红感受特别明显，“这些酱料是我自己做的，很受欢迎，也攒了不少回头客。”今年11月初，在黑河文化街早市，吴红指着她销售的酱料告诉红星新闻，最近这些年，有客户买酱时就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你家的酱，小孩在外地工作不回，我们也要跟过去了。”

亲朋出走背后，人口、人才流失一度是东北之痛。过去12年，仅黑河市就流失超过40万人。放到整个黑龙江省乃至东三省去观察，数据还要更多。

1GDP向下

改革开放以来，党中央、国务院始终高度重视区域发展，统筹推进东部率先发展、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和东北振兴区域发展战略。

2003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实施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的若干意见》，这是中央振兴东北等老工业基地的开始。

全国政协委员夏德仁长期在辽宁工作。退休前，他曾任大连市市长、市委书记，辽宁省政协主席。据他披露，近几年，西部地区GDP占全国比重从2006年的17.1%上升到2021年的21.1%，同期，东北地区这一比重从8.5%下降到5%。

2023年11月2日出版的《人民政协报》上，夏德仁发表题为《新时代东北全面振兴的战略重点》一文谈到，“2002年，辽宁省GDP为5458亿元，广东省GDP为1.36万亿元，后者是前者的2.3倍；2022年，广东省GDP达到约13万亿元，是辽宁省2.9万亿元的4.5倍。”

今年5月，央视财经频道《对话》栏目专访辽宁省委副书记、省长李乐成。李乐成公开表示，辽宁曾是“辽老大”，10年前，辽宁在全国经济总量排第7位，但去年已跌至全国第17位。东北振兴提出了20年，但过去10年辽宁经济增速仍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我们没有退路了，退无可退，只有向前进。”李乐成说。

在今年3月27日召开的辽宁省优化营商环境建设大会上，辽宁省委书记郝鹏放“狠话”：“破坏我们营商环境的人，就是破坏我们辽宁的振兴发展，就是破坏我们辽宁的未来，就是破坏我们辽宁人民的幸福生活。所以这些问题，我们绝对零容忍、不客气。该调整的调整，该撤职的撤职，该开除的开除。”

毕竟，辽宁太重要了。从经济角度看，辽宁经济总量占据东北三省经济总量的一半，确实是东北振兴的“带头大哥”，其还拥有沈阳、大连两大城市，而大连又是东三省拥有出海口的城市。

辽宁大连跨海大桥 据视觉中国

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实施的2003年，辽宁、黑龙江、吉林三省的GDP分别是0.59万亿元、0.36万亿元、0.21万亿元。如今，统计显示，2022年辽宁、黑龙江、吉林三省GDP分别为2.9万亿元、1.59万亿元、1.31万亿元。

据中国城市发展研究会副秘书长、东北亚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刘正山统计，2003年东北三省GDP占当年全国GDP比重为10%。但到2019年，东北三省GDP在全国的份额下降到5.07%。

之后的统计显示，2022年，东北三省GDP在全国占比继续跌至4.81%。要知道，1978年东北三省GDP在全国占比曾高达13.5%。彼时，辽宁、黑龙江、吉林的GDP在全国31个省市区排名分别是第3、第8、第18名。2022年，辽宁、黑龙江、吉林在全国GDP排名为第17、25、26名。

2人口“向外”

伴随经济实力退后的，还有人口外流。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1月1日零时，辽宁省人口42591407人，与2010年同期公布的六普数据相比，10年减少约115万人。同样人口减少的，还有吉林和黑龙江。

2020年11月1日零时，吉林省人口为24073453人，与2010年同期的六普相比，减少约338万人。

2020年11月1日零时，黑龙江省人口31850088人，与2010年同期的六普相比，减少约646万人，下降16.87%，年均下降1.83%。10年间，黑龙江减少的总人数和人口降速，均创东北三省之最。

七普和六普比较发现，东北三省10年间减少总人口破1000万人，这相当于在10年间，整个东北三省减少了“一个哈尔滨市的人口规模”。

位于吉林市的万科松花湖滑雪度假区 据视觉中国

近年来，东北三省出了实招。比如辽宁，深入实施“兴辽英才计划”，2022年“带土移植”高水平人才团队238个。比如吉林，高级职称人才从净流出转向净流入，高端人才连续两年实现进大于出。黑龙江去年出台人才政策60条，一年来引进海内外高端人才数量为前6年总和的5.8倍。

但和2020年11月1日七普公布的数据相比，2022年年底的公开数据显示，东北多个省份的人口仍在减少。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区域经济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陈耀认为，东北人口不断减少、外流主要由两方面造成：一是产业生态不足；二是生育率下降。

东北三省作为新中国成立时的重要工业基地，为我国工业发展输出了原材料，提供了装备工业、机械工业等支撑，也为我国建设独立和完整的工业体系、国民经济体系作出了重大的贡献。此外，计划经济时期工业重点布局在东北，东北三省工人占比高。

在陈耀看来，东北要遏制人口外流趋势，要改善营商环境，提升当地产业竞争力，吸引资本进来，吸引产业，以增强对人才的吸引力，同时全面深化人事制度改革，转变政府职能，为人才营造完善的市场环境。

3“药方”何求

这些年，社会各界给东北开出的解困之药不少，归纳起来并不复杂：比如不少观点认为计划经济在东北“进驻早、退出晚、影响深”。对此，多位学者呼吁，进一步改革推动开放，从观念到体制、机制进行全方位、多领域的创新，真正让东北的发展从“要素驱动”变成“创新发展”。

资源枯竭也是东北不少城市转型发展的困境。以黑龙江省为例，全省13个市中，就有7个属于依托资源发展起来的，比如“油城”大庆；“林城”大兴安岭、伊春；“煤城”鸡西、鹤岗、双鸭山、七台河。随着开发时间长，开发成本进一步扩大，资源型城市转型发展因此面临不小的压力。

从世界范围看，凡有老工业基地的地区，都面临着长期艰巨的转型过程，德国鲁尔地区、英国曼彻斯特、法国大洛林地区、美国匹兹堡、底特律地区等老工业基地在资源枯竭后，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改造与转型。

“总体来看，东北发展滞后是资源优势逐步丧失、市场化机制发育不健全、创新能力不足、对外开放水平下降等多方因素叠加的结果。”近日，《社会科学辑刊》杂志中，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党委副书记、国情研究院副院长周绍杰教授等人发文时建议，以“哈长沈大”为一轴战略构建东北全面振兴的新格局。所谓“哈长沈大”，即东北4大城市“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的简称。在周绍杰看来，“哈长沈大”一轴区域贯穿着哈长城市群和辽中南城市群，对接辽宁沿海经济带建设。

“一轴战略”的核心要义就是要打破哈尔滨、长春、沈阳和大连4大主干城市各自为战的现状，形成主干城市之间协同联动发展格局，引导资源与要素在更大范围和地域有序流动、优化组合、高效集聚。

2020年1月4日，黑龙江哈尔滨，第36届哈尔滨国际冰雪节即将开幕。图据ICphoto

以大城市勃兴来舞起东北振兴的龙头，这显然很重要。但东北振兴的举措将远不止于此。今年10月，“推动东北振兴”再次成为焦点。10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审议《关于进一步推动新时代东北全面振兴取得新突破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见》。会议指出，今年是东北振兴战略实施20周年，新时代新征程推动东北全面振兴正面临新的重大机遇，制定出台一揽子支持政策，将对于进一步坚定信心，充分发挥东北比较优势，推动东北走出一条高质量发展、可持续振兴的新路，具有重要意义。

这一重大政策利好，即便是远在边城黑河卖酱料的吴红也注意到了。她说，此后，从中央到地方，一系列会议、座谈和调研出现在媒体上，东北振兴的相关信息也充盈在互联网平台。

“冰封过后，春天还会远吗？”吴红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