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书帮丨安妮·埃尔诺《另一个女孩》:揭开内心的“朦胧地带”

拆书帮丨安妮·埃尔诺《另一个女孩》:揭开内心的“朦胧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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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准确将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代表作的中文译名说出来很难,它们太像了。《一个男人的位置》《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女孩的记忆》……“男”和“女”,“位置”“故事”和“记忆”,几个词语仿若暑假作业中的连线题,一不小心就匹配错了对象。

最近埃尔诺的“一个”宇宙中,又添一员“大将”——《另一个女孩》。这本小说写于2010年,中文版权日前首次引进中国,由傅雷翻译奖、法国艺术及文学勋章得主胡小跃担任翻译。

如果说《一个男人的位置》写的是父亲,《一个女人的故事》写的是母亲,《一个女孩的记忆》写的是埃尔诺自己,那么这次,她则将笔触聚焦于一个特殊的人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的姐姐。

其实在“我”10岁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家中独女,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直到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母亲和一个年轻女人在小路上闲聊,而“我”就在旁边玩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警觉起来的,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开始听她说话,听着听着好像都喘不过气来了。”母亲告诉女人,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叫吉内特,在6岁时死于白喉。母亲说,吉内特像一个仙女,比“我”更可爱。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父母的口中听到关于吉内特的故事。“我”装作没听到这件事,继续玩闹,正如在日后的每一天一样。然而,“母亲的话像一团没有声音也不热的火,瞬间影响了我的整个童年生活”。“我”的幸福戛然而止。

就像书中所写,“我生活在你的缺席中”“死了的你进入了活着的我的生活”。在胡小跃看来,姐姐对“我”的伤害是明摆着的:由于她,父母没有全心全意地爱“我”,而是分了一大部分爱给她,甚至爱她超过爱“我”。姐姐是父母之间的纽带,不管他们如何争执,只要说到死亡,他们便会和解。“我”知道,父母想说的其实是姐姐。姐姐也是他们伤心、惋惜和追忆的对象,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语言。“‘我’因此感到失落、失宠,‘我’对姐姐的妒忌是正常的。”胡小跃说,但是“我”也明白,姐姐是无辜的,错的是父母,他们不该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这个秘密,也不该偏心,作那种比较。所以“我”怨恨的是父母,而不是姐姐。

“我”一直否认姐姐的存在,不想了解她的任何细节。然而,看似没有交集的姐妹俩,却成长在同样的空间与环境中。例如,“我”睡的是她的小床,用的是她的书包,跟她有着同样的亲人。“‘我’一辈子也走不出她的阴影。”胡小跃表示,这种无奈、嫉妒和怨恨,也伴随着某种愧疚和罪恶感。由于家中的经济条件只允许生育一个孩子,所以在“我”看来,没有姐姐的死,就没有“我”的活。“‘我’甚至有点害怕姐姐会指责‘我’取代了她,夺走了父母对她的爱,夺走了她的生命和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幸福。”胡小跃说。

原本这只是作者深藏于心的“朦胧地带”。2010年,某个出版社组织了一个活动,请作者们给陌生人写一封信。这给了埃尔诺一个机会,让她终于下定决心,去触碰禁忌。这封信便是这本《另一个女孩》。

胡小跃觉得,埃尔诺的作品是平和的,没有什么突然的、震撼的东西,但她很直率,不伪装,敢揭自己的短。“她把你当作一个真正的朋友,告诉你她家中的秘密、不幸甚至丑事。”他说,这样的作家不多,这也是埃尔诺吸引人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朦胧地带’或隐私,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有权保留给自己,不与外人分享,但这也可能会带来误会、不解和矛盾。”胡小跃认为,是否公开,何时公开,要因人而异,因事而异。“有的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很难沟通和交流,并且许多秘密随着时间和年龄的推移会不再是秘密。但如果保密不严而又不坦诚公开,则很容易引起孩子的猜测和误会,甚至造成伤害。”

和埃尔诺的很多作品相似,《另一个女孩》依旧保持着“平淡写作”的风格,不夸张,带有自传或“自撰”的色彩,故事背景、情节和许多人物在她的其他作品中曾多次出现。

胡小跃表示,翻译埃尔诺的作品,只要保持平静的心情,慢慢听她说就可以了。不过,由于她的作品之间有很多关联,翻译时需要阅读埃尔诺的很多作品,了解生平,否则可能会读不懂。

埃尔诺“简洁”的写作方式也为翻译工作提出了挑战。“句子越简约,省略或隐含的信息可能越多,误会也许就会随之而来。”因此,胡小跃在翻译时不仅要剖析作者的文字、结构和语法,还需揣摩作者的创作心理、查阅背景资料、研究作者的行文习惯,加上合理的推测和想象。“同时,文字越简单,译者二度创作的余地越有限。但如果还原不出‘简单’背后的复杂与丰富,文字就会寡淡如水。”胡小跃说。

书名其实有两种选择:《另一个女孩》和《另一个女儿》。在法语中,“女孩”和“女儿”是同一个单词“fille”。“fille”虽然指的是“我”的姐姐,但作者并未从父母的角度来写这个女孩,而是以平视的,甚至是陌生、疏离的角度讲述她的故事。胡小跃说,长久以来,“我”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并且作者更乐意用“女人”“男人”这种中性的词来指代父母。加上“fille”在书中的混用,尤其是父亲还曾口误,用这个词来称呼外孙女。因此,胡小跃认为,这里译成“女孩”更合适,也与作者其他作品的书名译名更协调。

类似含混性的词句在书中多次出现。“这是因为作者没有把你当外人,以为你知道她的一切,认为你懂。”胡小跃解释道,这种懂不单单建立在词语之上,你还要了解她的身世、背景和其他作品。

在胡小跃看来,有的作品能给读者以知识或启发,而有一种文学是用来感受的,埃尔诺的作品便属于后者。“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虽然埃尔诺写的多是自己身边的小事、家事,没有太震撼人心的内容,但是“生活本身就是平淡的,对你来说是轰轰烈烈的东西对别人来说未必如此”。胡小跃觉得,真诚、自然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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