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丨金枝丨07狂欢节的起源：节日背后的神话传统

内米湖畔神话

弗雷泽已经向我们大概描绘出了有关内米湖畔神话的一个假设性的解释。这个解释就是内米森林里面狄安娜神殿的男性祭司，其实是一个树的精灵或者是植物精灵所附身的森林之王，他是一个有着人身体的神，书里面管他叫人神。他的巫术能够让庄稼快速生长，能够促进植物的结果，能够保证农业生产风调雨顺。正因为他是一个化身在肉体上面的神，因此，一旦这个神的肉身出现了衰老，那么，神的活力自然也就下降了，他掌管农业丰产的巫术能力也就下降了。

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非常残酷而血腥的祭司交替的规则，那就是每当有人想去当祭司的时候，他都要去挑战这个旧祭司，两个人通过体力的比拼来决定谁能活到最后，来去出任新的森林之王。不过，这仅仅是内米湖畔的一个个案，作为一项现代性的学术研究，弗雷泽不能只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就可以了，还有没有其他的旁证，来证明他的这个假设性解释是正确的呢？如果在其他的地区也有这样的案例，那么弗雷泽对于内米湖畔这个神话的解释才算是成立的。

巴伐利亚降灵节

之前我们在讨论巫师兼国王以及农业丰产问题的时候，弗雷泽带我们去看了亚洲远东的民族志、非洲的民族志，还有大洋洲的民族志。那这次，为了论述森林之王这个问题，弗雷泽研究了和内米湖距离比较近的欧洲本地的民俗。其实，这个民俗大家也有所了解，那就是欧洲的狂欢节。不过说起狂欢节，我们知道最著名的应该是南美洲巴西的狂欢节，但其实巴西的狂欢节也是葡萄牙人这些拉丁语系的欧洲人来到了美洲，把狂欢节的传统带了过来。那追根溯源回到欧洲本地来去看的话，弗雷泽首先就举了一个下巴伐利亚的例子。

巴伐利亚其实就是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州，这里有一个地方叫尼德波林，在尼德波林的狂欢节，他们本地人叫降灵节期间，人们会把孩子打扮成树林的精灵，并且把他叫做芬格索。这个小芬格索的头上会戴一顶铺满了水藻的高帽子，帽顶挂着芍药花，他的身上会覆盖树叶和鲜花，他的袖子也是用水藻做的。

这样一个降灵节上的主角芬格索在游行的时候，两边会各有一个男孩牵着他的胳膊，然后这两个男孩还要拿着出鞘的宝剑，而其他参加游行的人也都拿着一把宝剑。如果芬格索他们希望得到某家的礼物，就会在某家的家门口停下来，人们就往芬格索身上洒水，把它浇个透，大家就特别高兴。在游行的结尾，芬格索会走向一个齐腰深的河里，一个站在桥上的男孩会假装要砍他的头。

类似的仪式在欧洲的另一个地方也有。在位于斯瓦比亚的瓦姆林根，会有一二十个年轻的小伙子在降灵节的这一天穿上白衣白裤，腰上围着一条红巾，上面系着一把宝剑骑马来到树林里面。在树林里面他们把叶子最多的橡树枝砍下来，然后骑马从村子里出来，他们当中最后一个骑马出村的人，就要从头到脚裹上树枝，然后其他人还会给这个人做一个非常长的假脖子，上面再弄一个假头。然后这一群人会骑着马，唱着歌，再重新回到村子里面。在这一行骑马的人里面，有一个人扮演戴着王冠的国王，一个人扮演戴着铁胡须的博士，还有一个人扮演刽子手。这几个人会在村里的草地上停下来，然后每个人都会说一段话，之后刽子手就会判处这个身上裹着树叶的人死刑，并且把他的假头砍下来。这种降灵节的仪式在斯瓦比亚这个地方，每两三年会举行一次。

我们刚才介绍的这两个发生在欧洲的狂欢节或者叫降灵节的仪式，有着相似的环节，就是让一个人身上裹着树叶，假装成一个树精灵的样子，然后其他人尝试去杀死他。这恰恰说明欧洲并不是只有内米湖畔这个地方才有杀死树精灵的传统，在其他地方也会有这样一个传统。

为什么要在春天杀死树神？

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欧洲这些杀死树精灵的庆典活动，为什么普遍都在春天举行？我们在前一讲也曾经讲过，欧洲有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叫五朔节，其实就是5月 1 号过的节日。因为欧洲的春天来得比较晚，5月 1 号恰恰是春意正浓的时候，也是大地复苏，开始准备耕种的时候，而在耕种的时候去举办这样一个狂欢节来杀死植物精灵，这看起来似乎有点难以理解。但假如我们把季节轮替这样一个视角加入进来的话，弗雷泽认为这个解释就会更加的圆满。

五朔节花柱

因为我们讲过，杀死旧王是为了防止他的机体衰老。因为如果机体衰老会导致神王所具有的巫术能力下降，无法保证农业丰产。而我们知道植物跟着一年四季轮回，它最衰弱的时候恰恰是冬季，万物肃杀，植物都凋敝了。因此，在冬天结束，春季即将到来，大家开始耕种的时候，假如没有一个更新神灵的举动，如果依然让老的植物精灵来去在春季去施行这种丰产的巫术的话，很显然魔力可能是不够的。所以在五朔节的时候，欧洲各地的庆典都会有一些这样的环节，让一些人身披树叶，扮演树精灵或者是植物精灵，然后在游行的过程中任由大家假装去砍杀他，这象征着把已经衰败的植物精灵给杀死，这样新的植物精灵就会产生，它就会有新的活力，能够保证新一年物质的丰产。

这样的一种习俗和仪式，在欧洲更多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些变形的版本。除了有在春天杀死树精灵的习俗之外，欧洲还有一些地方的民俗是要尝试去杀死别的神，比如代表着不好的事情、代表厄运，或者代表死亡的神。这里面的道理也不难理解，因为大家认为在春天即将开始的时候，万物应该复苏，那么代表着坏事、或者死亡的神就应该被埋葬掉。比如弗雷泽讲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有一个节日，这个节日的核心内容是要处死一个叫卡拉曼特兰的神的偶像，当地的民间信仰认为，这个神会带来厄运。大家会把卡拉曼特兰神的偶像打扮得稀奇古怪，人们抬着他去游行。这些人同样也穿的稀奇古怪，有的喝醉了，有的装醉。他们会在广场上停下来，模拟一场法庭审判，宣布卡拉曼特兰神死刑。然后人们会让卡拉曼特兰神背靠墙坐着，然后用石头把他砸死，最后把他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丢到河里或者海里。

同样还是在法国，在诺曼底地区，他们还会有一个忏悔星期二的葬礼仪式，人们会制作一个穿着特别肮脏，打扮得特别灰暗，破破烂烂的一个偶像，并且用稻草填满他的肚子，这个偶像代表着名声不好的人。然后会有一个壮汉背着这个偶像在街上游行，围观游行的人们可以对这个偶像进行嘲笑和控诉，游行结束后，人们会把这个偶像放在稻草堆上烧掉。

这一系列的杀死旧的偶像的仪式，在弗雷泽看来，有一个核心解释都是埋葬过去，迎接新的日子，尤其是跟季节联系起来之后，就有了埋葬冬天，迎接耕耘季节的意涵。有了这样一系列的跟着季节轮换相匹配的狂欢节日，弗雷泽就做出了一个重要推论，那就是植物生长的周期和季节的轮回是密切配合在一起的，而在这个密切配合的过程中，人们发明了一系列的这种节日，来去象征着季节的交替。

最后，弗雷泽对这一系列欧洲的节日做了一个基本的总结。他认为欧洲人在古代没有开化的时候，他们在春天看到丛林的新绿，看到河岸上开满了春天的花朵，看到燕子从南边飞来，看到太阳越爬越高，他们会自然地认为，自己在冬去春来的时候，杀死树精灵去迎接春天的这样一个巫术是有效的。

而随着夏天逐渐消逝，自然界的这种衰败肃杀的气息开始重新弥漫的时候，他们又产生了一个新的信念，就是不能让冬天征服自己，他们一定要想办法杀死冬天所蕴含的那样一个肃杀衰败的气象。所以他们又会在来年的春天继续举行巫术仪式，来去迎接下一个春天。

到这里，弗雷泽就完成了内米湖畔神话拼图的第二块，那就是杀死旧王，出任新王。一方面，杀死旧王，出任新王这个行为本身象征着消灭衰旧的肉体，让寄生在人体内的神或者精灵始终保持高昂的巫术能力，另一方面，具体到而内米湖畔的这个神王身上，他又有着森林之王的头衔。那么杀死树神这件事，就不仅仅是一个宗教仪式上的轮回，而是在神话的背后，还蕴含着欧洲人对于农业季节，对于物产丰饶的向往。

但是，讲到这里，我们看到欧洲的习俗还仅仅限于杀死树精灵。那么杀死旧的树，长出新的树，为什么能够带来农业上的丰产呢？这就需要我们从树这样一个植物跨到跟食物相关的农作物上，也就是跨到小麦、大麦这些欧洲人常吃的谷物上。而这个跨越我们将在下一讲向大家继续讲述，看看弗雷泽是怎么继续探索内米湖畔神话的。我们下一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