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子见南子”引起了哪些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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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论语 

《论语》：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誓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史记》：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本集内容 

看过那部就叫《孔子》的朋友，不仅会对香港电影巨星周润发扮演的孔子影响深刻，也一定不会忘记由大陆著名演员周迅扮演的南子。子见南子的故事，见于论语的《雍也》篇：“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誓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我们前面讲过，司马迁写史记的《孔子传》，往往是论语为依据。加上听来的传说，加上自己的想象，来添油加醋做艺术加工。所以《史记·孔子传》里的记载就更具体更生动了。

《史记·孔子传》说，卫国的卫灵公的夫人叫南子。派人给孔子带话，说：“四方各国来的，愿意跟卫国国君结为兄弟的人，都会先来见我，我愿意跟你见个面。”孔子表示了答谢，然后司马迁加了一句话，说孔子不得已而见之。这是说孔子没有办法了，只好去见南子。孔子进门行礼，南子隔着帘子回礼，孔子还听到了，南子佩戴的玉的首饰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孔子表示本来不想见南子，而接下来司马迁就抄了论语里记下的子路的不悦与孔子的反应。

南子：能让国家动荡的美女 

既然讲子见南子，首先当然要交代南子是个什么人。南子是宋国人，早年就跟宋国的一位美男有染，嫁到卫国以后，仍然和这位美男私通，名声非常不好。据十三经之一，也是中国古代的史学名著《左传》记载，鲁定公十四年，南子怂恿卫灵公，把宋国的那位美男招到了卫国。而正逢卫灵公前妻生的太子出境途径宋国，宋国的农夫冲着他唱了一首言语非常不雅的，侮辱南子的小调，让太子又糗又气。他回去找人刺杀南子，事情没有成功，反而被南子知道了，太子在卫国待不下去，只好流浪去了国外。

南怀瑾先生在《论语别裁》里说，我们查卫国的历史，南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错，不过长得漂亮，卫灵公非常迷她，如此而已。这个说法，恐怕把南子洗刷得太干净了。南子召见孔子，是在鲁定公十五年，也就是距那桩因一己私情而引发了国家动荡的事变还不到一年。南子名声这么差，孔子却专门见她，已经让人不太舒服了，还对弟子赌咒发誓，语无伦次，这太让人怀疑了。

学者们怎么看 

所以从古到今都有学者看到这里，表示看不懂。古人不说，单说现代人。如有个写过一本在台湾很流行的《论语今注今译》的台湾大学名教授毛子水先生说：“孔子因要行治道而见南子，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子路虽然粗野，孔子也可以告诉他做人的大道理，似乎不必对世俗鄙陋的意见发誓。《论语》这章所论，疑出于附会的传说。”

而用英语翻译过《论语》的香港中文大学名教授刘殿爵先生，在他的一篇论文《〈论语〉中所见的孔门弟子》中说，子路“常常因一些他觉得是错误的行为而批评孔子”，因此包括子见南子的“这些传说可能是不足凭信的，它们记录的是一般人对于子路的想法”。但是出于对附会的传说的一般人对子路的想法，怎么会被论语记载在书里，还被司马迁采用在《史记》里？毛先生和刘先生并不能加以证明。所以他们的说法只能算是对这件事的一个想法而已。

所以子见南子这件奇怪的事，是明明白白写在《论语》里的，也是明明白白写在《史记》里的。既然要否定这件事不容易，后来的学者就开始在解释上发挥理解能力和想象能力了。

而解释的重点有三个。第一是子见南子是不是合理？

《史记》上称孔子所以见南子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更方便地在卫国推行孔子的政治方针。而在见国君前，先拜见他的夫人，也许就是那时候的古礼。所以虽然不情愿，孔子也只好去拜见了。第二是子路为什么不悦。有人说子路是怕老师跟南子一见面，就可能沾上淫乱的坏名声；另外有人说，子路是怕老师去见南子，会沾上去走政治后门的坏名声。还有人说，南子虽然在生活上淫乱，在政治上却很有手腕。所以能把公子都赶出国去。怕孔子被南子重用，跟南子同流合污。第三是，孔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孔子话里头的“誓”，就是发誓的“誓”。老师冲弟子发誓，已经非常奇怪。而孔子发誓的内容也语焉不详，是不容易确切解释的。但大体的意思就是，如果我做了不合理的事，天都会厌弃我，天都会厌弃我。最后一句话，还连着说了两遍。可见孔子真被子路给逼急了。

听到这里，你一定想知道，傅老师认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回答一定会叫你失望。因为我的回答，是两句话。一是子见南子，这件引起子路不高兴的事，我们应该相信这是有的。二是孔子发誓的内容，大致就是那个意思。但确切的意思，我们恐怕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了。

后世的喧嚷 

子见南子，这其实是孔子一生中，很不重要的一件事。但是第一，孔子一生中带颜色的事情太少了。南子，这可是论语里记下来的唯一一个跟孔子有交往的女性。

第二，南子，这是一个色彩如此斑斓的女性。所以除了学者之外，文学家艺术家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最著名的例子，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大文豪林语堂写了一出引发了轩然大波的独幕悲喜剧《子见南子》。剧中孔子率子路等众学生，一并拜见南子。南子风情万种，口若悬河，谈古论今之外，还提议要男女同学，创办一个六艺研究社。让孔子演讲三代的诗书礼乐，由南子自己提供茶点。剧中南子更开导孔子，饮食男女，就是人生的真意，就是生命之河的活源。得着这河源滚滚不绝的灌溉，然后人生才能昌茂向荣。语惊四座之后，南子又率歌妓抚琴咏诗，解衣起舞，使孔子和学生们都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孔子受了启蒙，感慨，活了56岁，到今天才明白艺术，与认识人生。这个戏当时在山东省立第二师范学校上演，曲阜孔氏族人向教育部以及蒋介石，状告校长。权倾一时的党国要员孔祥熙也一再要求查办，因为孔祥熙就是孔子的后裔。时过境迁，现在有学者指责林语堂，不应该用这样轻薄的态度，戏说孔子，否定圣人。但我们要考虑到，林语堂写这个戏，不是因为无聊，不是因为要找卖点，而是当时有被林语堂、被鲁迅这些人所厌恶的统治者，为了政治目的，鼓吹尊孔复古。我们了解了这个背景，才能对一代文豪林语堂，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出荒诞不羁的戏的用心有所理解，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孔子拉下神坛。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海峡两岸相继摄制了电视连续剧《孔子》以及《孔子的故事》。大陆拍的叫《孔子》，台湾拍的叫《孔子的故事》。台湾版特聘当时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的先秦史专家杜正胜为总策划。杜正胜深感棘手的问题之一，就是对时下潮流来说，孔子的一生，除了那吉光片羽的“子见南子”外，肯定没有什么艳丽的女人，缠绵悱恻的故事。一部几乎没有女人的戏，能拍吗？结果他们不仅拍了，杜正胜还针对时下潮流，明确回应：孔子见南子的内幕，近现代人用自己的好恶标准和时代眼光，喜欢添加粉红色的幻想。我们这部历史剧，既不想哗众取宠也不想卫道，我们宁愿如实分析当时的情况，探索孔子行止的分寸，对宫闱秘闻，不做太多无根的想象。

在剧中，隔着一层纱，只让孔子与南子相互行礼，没让他们说一句话。剧本规定，画面只留给南子，一抹在纱屏后看不清楚的浅浅的笑。看来，这当真是只想立牌坊，而不拿收视率当回事了。

大陆版的《孔子》则有正面的表现。南子见孔子，意欲图谋不轨，孔子守身如玉，自然刀枪不入。于是南子悻悻然下了逐客令。画面上的孔子出来宫门，仰天长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个拼接太精彩了。我们都知道，论语里孔子说过政治最不正确的一句话，最让女性同胞耿耿于怀的一句话，就是这句很多朋友都知道的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但是在这句话的后面，孔子还有两句话，就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跟她太接近，她就不再尊重你了，你一疏远她，她就对你有怨恨了。这恐怕是对人的特点、人的心理非常有洞察力的话。在孔子的时代，女人是基本上没有独立地位的，基本上是依附男人的。而不管女人，也包括男人在内，你只要对他人有依附心，往往就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在家里是这样，在单位也是这样，而把这句话跟子见南子连接在一起，借南子的光，这句因政治不正确而让很多朋友不愉快的论语中的名言，总算在这里获得了合理合法的安置。而子见南子跟这句话之间，本来是没有关系的。

讲完孔子这个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后面两讲，我们将介绍孔子的日常起居，讲讲孔子的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