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世界是小小的,他们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慢吞吞地吃饭、睡觉、做梦,成年人已经适应社会的规则,习惯了忙忙碌碌,很难进入孩子的内心世界。但英国的那些童诗诗人们懂得如何进入孩子小小的世界,也知道怎样唱起孩子的歌。
除A.A.米尔恩、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特德·休斯外,英国还有许多童诗诗人,像创作《小妖精集市》的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还有写出《天真与经验之歌》的威廉·布莱克。他们注视着语言的光影,捕捉诗歌,就像捕捉风一样。
在本期“孩子与诗”系列专栏中,作者闫超华分享赏析了英国其他童诗诗人的作品。正如文中所说:“英国童诗具有自己鲜明独特的形式,语言清新明亮,内容纯真可爱,像呼吸一样自然。”
在小小的世界,唱起孩子的歌
一首童诗有无数种语言,比如玩具的语言、昆虫的语言、精灵的语言、星辰的语言……它们朝着各个方向飞去,连接成神奇的宇宙,闪烁着细小的光芒。一个孩子坐在文字中间,望着我们,语言自然而然开始发声。这让我想起我童诗网课的一个小诗人鲁诗语,她六岁的时候写过一首《书架钢琴》:“抽出一本书/就是/按下一个琴键/一段音乐/汩汩流出。”同样的,奥地利诗人汉斯·雅尼什也在《写字时》一诗中这样说道:“每一张纸/都是一架多声部钢琴。”。事实上,一首童诗也是如此,当我们按下一个个“词语”,它们就会流淌成诗句,听吧,这时,隐隐传来了《孩子们的歌》:
孩子们的歌
作者:[英]R.S. 托马斯
译者:张文武
我们活在自己的世界
这世界太小了
你们弯腰也进不来
即便是手脚并用
你们成年人惯用的小伎俩
就算用善于分析的目光
搜寻和试探
就算用顽皮的表情
偷听我们的谈话
你们还是找不到那个中心
在那里,我们跳跃,我们玩耍
紧闭的花蕾下
光滑的蛋壳下
生命仍在酣睡
杯子一样的鸟窝里
鸟蛋泛着灰蓝色
你们那遥远的天堂的颜色
一个孩子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慢吞吞地吃饭、睡觉、做梦,心是他们的王国,成人很难进入他们的内心,因为那个世界只属于他们自己。他们的生命是动态的,无论是出现的花蕾、鸟蛋、天堂……一切都跳跃在自由的想象中。在玩耍时他们找到了自己,并通过诗意指认你的眼睛。英国的童诗充满田野、河流与森林气息,每一首似乎都可以“吃”的童诗:
孩子们的歌
作者:[英]罗·格雷弗斯
翻译:韦苇
你们不会相信,
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事,的的确确,
虽然这是我亲眼所见!
谁一眼都能看清楚,
南瓜上头有句话,写的是:
“剖开我,吃了我,
我又会长出同样的一个我。”
南瓜上面的话,
我不信,奶奶却深信不疑,
她很有把握地说:
“奇迹会出现的,
不过你得等待,
有耐心的人才看得到奇迹。”
果然,有一天早上,
我进到菜园里玩耍,
在成熟的瓜果中间,
看见了我吃掉的南瓜!
这让我想起英国作家刘易斯·卡罗尔在《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对爱丽丝的一个描述:“过了一会儿,她又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个小玻璃匣子:她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块小糕,上头有用葡萄干拼出来的很好看的字,说的是‘吃我’。”“好,我就吃了它。”爱丽丝说。谁会在意南瓜说的话呢?比如,它说:“剖开我,吃了我。”其实就是剖开诗意的奇迹。我们等待这个“奇迹”慢慢长大,连同我们对童话的憧憬。南瓜的语言只有纯真的人才能听见,我们深信不疑,里面藏着我们的童年与星空。
这首童诗我们可以和舒比格的诗歌比较来读。在《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的最后一篇中,诗人这样写道:
洋葱、萝卜和西红柿,
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
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
南瓜不说话,
默默地成长着。
——廖云海 译
这里不再是南瓜的独白,而是蔬菜之间的对谈,洋葱、萝卜、西红柿、南瓜,像四个玩耍的孩子,他们的话也充满孩子气,渐渐与童话融为一体。然而,当其他三个蔬菜孤立“南瓜”时,南瓜没有去争辩,而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读了这首诗,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嘴巴和眼睛,它们望着你,向你倾诉。
当拥有诗歌之心,就能感受到如风的本质
是的,一首童诗可以蕴藏各种事物,并且可以在其中自由穿行。也就是说,在童诗的世界中,一切都是灵性的、纯洁的。你必须拥有诗歌之心,才能感受到这其中如风的本质:
我是风
作者:[英]詹·里弗茨
翻译:韦苇
不用钥匙
谁的门我要进就进
我厉害的时候
能把橡树掀翻在地
可一旦我放轻脚步
我可以不搅醒
公园里睡梦中的花朵
还悄悄从窗口
把石竹花的香味
悄悄送进你家屋里
风意味着自由、飞翔、透明、力量、远行……想象风的语言与行为,一个童话般的国度与我们相遇。风可以席卷而来,也可以轻拂花朵,它会记住芬芳,也会遗忘翅膀,它无所不在,却又无影无踪。
谁能看见风?谁听见了风的脚步和呼吸?英国的童诗在自然中孕育它的花籽,播种在孩子的心间,风具有孩子的心性,如同一个透明的孩子在玩耍,这时,我们都是风:
谁看见了风
作者:[英]克里斯蒂娜·罗塞蒂
翻译:屠岸
谁看见了风?
不是你也不是我
但是当树叶不停地摇动
风就正在穿过
谁看见了风?
不是你也不是我
但是当树木低下了头
风就正在穿过
风来自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它像一只无形的鸟在飞,并幻化成万物。当它摇动树木,叶子翻滚成绿色的河流,我们就能感受它与事物的嬉戏。在风前进的地方,事物就有了呼吸。对此,德国作家于尔克·舒比格在《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这样说道:“风开始时是静止的,很安静,就像它不存在一样。后来,不知怎么的,它发现自己能吹了。”当水开始学习流淌、风学习吹拂、星辰学习发光时,它们会重新唤醒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自由与想象的无限追求。
寻找语言的光和影子
诗人罗塞蒂是19世纪英国最负盛名的女诗人之一,也许大家还记得她的童话长诗《小妖精集市》。诗中描绘了在妖精世界的诱惑下,我们如何自救和拯救他人。
“当鸟儿啾啾鸣叫于屋檐/当早起的农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金黄的麦田/当沾着露水的草儿弯下腰/向灵动的晨风问好/当新发的蓓蕾在新的一天/绽放成酒杯般的百合/萝拉从梦中苏醒/天真的笑容一如往日……”诗人营造的精怪场景更像是孩子间的一种游戏,孩子们不断扮演各种角色,只为满足自己对成人世界的幻想,而这也恰恰是孩子纯真的地方,他们或许就是童诗本身。
日本导演宫崎骏在动画电影《起风了》的开头这样引用保罗·瓦莱里《海滨墓园》中的诗句:“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这其中,爱如同风吹花长,让人重生,诗意也开始长出嫩芽。
对此,我们可以体会一下法杰恩的这首诗歌:
小河睡着了
作者:[英]法杰恩
翻译:韦苇
小河睡着了
沉浸在梦乡
小河平平静静地躺着
睡得很甜很香
只是有时
他在梦里也会翻个身
把水花儿
轻轻泼向堤岸
小河像婴儿一样睡着了,一个“母亲”守护着它的梦,也许是岸?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曾说:“什么是岸/波涛休息的枕头。”。这个“枕头”如同母亲的“臂弯”,波浪是手掌,轻轻拍着。最有趣的是这么一句:“他在梦里也会翻个身。”这个翻身就是水花四溅。为什么会翻身,因为风的缘故。看吧,这里虽然没有直接写风,但每个词都灌满了风,在生命之水上静静摇晃:
摇篮之歌
作者:[英]威廉·布莱克
翻译:杨苡
甜蜜的梦筑成一片浓荫
笼罩着我可爱的幼儿头顶
甜蜜的梦中溪水欢快地流淌
伴随着幸福而恬静的月光
甜蜜的睡眠、柔发低垂
织一顶幼儿的冠冕盖住你的双眉
甜蜜的睡眠,像温柔的天使一样
在我幸福的孩子头顶上翱翔
甜蜜的微笑在夜间
在我的宝贝头上盘旋
母亲微笑是甜蜜的微笑
长夜漫漫就这样消逝了
甜蜜的呻吟,温柔的叹息
可别赶走你眼中的睡意
甜蜜的呻吟,更甜蜜的微笑
一切温柔的呜咽全都消逝了
睡吧,睡吧,欢乐的小孩
万物都已微笑地睡下来
睡吧,睡吧,高高兴兴地睡
你母亲却在你头顶上流着泪
甜蜜的婴儿在你脸上
我能找到那个神圣的形象
甜蜜的婴儿也曾像你
你的造物主躺下为我哭泣
为我为你为所有人哭泣
当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孩提
他的形象你总看得见
那俯向你微笑的神圣的脸
微笑着对你对我对所有人
他变成一个小小的儿童
儿童的微笑就是他的笑脸
一片祥和之气笼罩在天地间
布莱克被誉为英国第一位重要的浪漫主义诗人、版画家,他的诗神秘、深沉,充满幻象。这首《摇篮之歌》是用梦编织的语言,梦中的孩子像温柔的天使,那神圣的形象笼罩在天地之间,母亲对孩子的怜爱让整首诗得到了升华。正如布莱克在诗中所说:“一粒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布莱克善于小中见大,他的《天真之歌》为后来英国的童诗定下了音调,无论是史蒂文森,还是米尔恩,都能看见布莱克的影子:
影子
作者:[英]伊·奥伦
翻译:韦苇
什么都有影子
山有影子,皮球有影子,鸡有影子
所有地上跑的、地上长的、都有影子
就只影子没有影子
我觉得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寻找语言的光亮与影子,孩子对诗歌的感受一定比成人更直接、更纯粹。“什么都有影子”,无论是山、皮球、鸡,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有属于自己的影子,因为有光照在他们身上。接着,诗人话锋一转:“就只有影子没有影子。”这其实揭示了一个哲学命题:现象与本质之间的关系。
这让我想起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著名的“洞穴隐喻”:在一个漆黑的洞中,一群囚徒背对出口,面向墙壁,在他们的背后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火堆,有人举着道具做出各种动作,而火光将那些光影投到洞壁上,那些囚徒以为影子是唯一真实的事物。童诗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孩子走出“洞穴”,看见自己生命中的自由、本真和灵性之光。
下面我们可以从史蒂文森的童诗《我的影子》去感受这一切:“有趣的是他时刻在变化/不像别的孩子慢慢长大/有时他像皮球一蹿老高/有时又小得让你看不到。”。到底“我”和影子,谁才是真实的呢?也许对于影子而言,“我”也是它的影子吧。
英国童诗具有自己鲜明独特的形式,语言清新明亮,内容纯真可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种“生态童诗”像无数只蜜蜂在我们的心灵上采蜜,仿佛这些诗都在生长,开它的花瓣,结它的果子,让阅读它的人感受生命的芬芳与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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