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漫读丨汉丰湖畔磨刀匠

正观漫读丨汉丰湖畔磨刀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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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你是记者吧?

他眯着眼睛问我。老人应该是美术家和漫画师所钟爱的写生和表现对象吧。一笑疏淡的眉毛和豆角一般的眼睛统统往下压,嘴角向上扬,皱纹又深又长,层层叠叠,有序组合,风吹雨晒后的皮肤灯笼一样,透出健康的红光来。

他是一位年逾八旬的磨刀匠。我每个月都会看到他在汉丰湖畔附近的小区出现,戴着一顶草帽,穿着围裙,戴着袖套,肩上背着一只条凳。条凳一头绑着一块磨刀石和高音喇叭,另一头则绑着一只纤维篮子和陈旧的皮包,里面装着磨刀石和简易工具。

磨刀匠沧桑的声音从高音喇叭里传出:磨菜刀戗剪子喽。

有几次我急急忙忙返回家中拿出菜刀来,他却不知所踪。今日我开完会回来,正好看到他在小区斜坡上为人磨菜刀,赶紧转回家中取了几柄菜刀来,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磨菜刀,一边不住地发问。

他很健谈,似乎很乐意解答我的各种问题,一边又时时低头细细磨起菜刀来,不停地透过各种角度观察磨刀的情况,并用大拇指一遍一遍摩挲着刀壁,脸上呈现出专注的模样。随着我不停地询问,老人也慢慢地对我起了兴趣,终于忍不住向我发问。

我不是记者,爷爷,但我是一名宣传工作者。我告诉老人,他似乎搞不大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笑眯眯地盯着我,因为自己的工作受到了关注和重视而开心。

今天磨了几把刀啦?

老人:还不错,磨了十几把。

他每磨一把刀收费五元,我问他:一天能挣多少钱?

老人:一天几十元。过年过节,运气好可以挣个上百元。

每天走多少地方,有任务吗?

老人摇摇头,没有任务,过去精力旺盛,喜欢沿着河边走乡镇。现在走汉丰湖周边几个乡镇,天亮了出来,天黑了就回去,一天大概走个二三十公里吧,赚多少是多少,老喽,磨不动啰!

他磨完一把菜刀,把它放到耳边,用两根手指轻轻弹动,听它发出了微微有点浊沉的声音。

你这刀质量不怎么样。他说。

是吗?我饶有兴致地向他询问该怎么选刀。

老人:菜刀种类多,从材质看有不锈钢刀,菜刀和碳钢刀,从用途看有片刀、斩骨刀、烧腊刀、拍皮刀等等。

他说着说着,盯着我不愿意接着说下去了。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他可爱地笑了,同志,你不像做饭的人啊。

哈哈哈,我也笑了,默认了他的说法。

老人又取出一把刀,仔细观察着它的纹路,然后从桶里捞了另一块磨刀石出来。这石头青黑色,石头表面被水泡润了,有点像新雨后的青石板,还留着一层薄薄的水。

这磨刀呢,大有学问,他骄傲地说,磨刀石也有粗有细,有2000目,1000目,也有几百目的,目数越大孔隙越小,适合精磨,目数越小孔隙越大,适合粗磨。磨刀之前呢,要注意先浸泡,浸泡的时间根据材质有所不同。但大概十几分钟内,打湿了石头,让它上面保留一点水分就行,便于在磨刀的时候可以把铁屑带走。磨刀的时候也讲究步骤,姿势和角度决定了磨刀的质量……

他俯首朝着一个方向拨拉菜刀磨起来,专注沉醉的样子好像在研究一项极高端精密的高科技技术。

他偶尔抬头,向我讲述着磨刀的感悟,介绍着他独创的磨刀“望闻问切法”——望要善于观察刀的材质款式,决定打磨手法。闻要善于听声辨异,判断下一步磨刀的方向。问要善于向使用者传递用刀磨刀心得,使其知晓用刀规律。切要善于刀口收口美化,在实践中检验磨刀效果。

我忍不住地询问他,爷爷,你怎么选择做磨刀匠,做了多少年啦?

老人:我35岁开始学磨刀,到现在45年啦。

一把刀磨了45年!我受到触动,由衷地敬佩起老人来。

他嘿嘿地笑道,一开始我也并没有想到自己会从事这个行业,至于为什么选择磨刀,大概是缘分吧。

大概很少有人这样问他问题,他终于停下了磨刀,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默了。年轻时心气很高,总想着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走南闯北,做砖匠盖房子,学捕鱼学开船,什么都想做,什么都做不好,心里又不甘心,觉得屈才,始终收不下心来……有段时间,还沉迷打牌,把钱都输光了,一大家子总跟着挨饿。后来没办法,跟着村里的叔伯走街串户,磨起了小小的菜刀。本来想着过渡,没想到干着干着,竟然也觉得挺好,把自己浮躁的性子给磨平和了,人也沉下心来了,就这么干着一辈子了…

他望着远处,任凭往事染黄傍晚的风景,在瞳子深处招摇。

打算磨到什么时候?我问他。

老人笑道:不知道,前几年本来打算不磨了,为了儿子,又干起来了,磨不动就不磨了吧。

为了儿子?

是啊,老人叹口气:他和他老子年轻时一样,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不能脚踏实地,老在吃亏。后来慢慢在深圳有了自己的一点产业,又骄傲得不得了,老劝我丢掉这生计,别干了,幸好我没听他的。有些东西哇,你静不下心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几年,经过一场疫情,他的公司垮了,他也跟着垮了,欠了一屁股债,整天萎靡不振。为了躲债主,家也不敢回。我把他的收款码绑在我的凳子上,磨一把刀收五元钱,全都转给了他。这几年,经济又在恢复了,他终于又渐渐振作起来了……

我一听为老人和他的儿子暗暗高兴,问他,那儿子现在做什么?

他啊,磨刀匠老爷爷嘴角斜拉,神秘地笑了,眼睛里有了光:太阳很大,他现在每天戴着墨镜,开着船在汉丰湖上来来回回几十趟!

哦,开船,这样也很酷哇。

是啊,老人笑了,可惜身上穿着黄马褂,船上装满了汉丰湖上的垃圾…

哦,他是汉丰湖上清漂清障队的成员吗?

嘿嘿,老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老人喜欢在汉丰湖周边几个乡镇磨刀了。当我问及老人有什么愿望,他似乎对这个词很陌生,我没有愿望,他把脸上的皱纹赶到一堆,笑了,然后想了半天又补了一句,有一天,就磨一天刀,然后在这美丽的汉丰湖畔变老吧。

与老人一番交流,我深受触动,突然领悟到,老人磨的不是刀,磨的是他的一生和个性,更是对平凡事业的一份坚守和热爱!

傍晚时分,晚霞染得汉丰湖斑斓多姿,磨刀匠老人长长的声调把小城的时光拖得又慢又美好。

磨菜刀戗剪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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