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艺谋女儿走陈思诚的路,张末进步了吗

当张艺谋女儿走陈思诚的路,张末进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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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09年起,张艺谋就有意培养女儿张末承继父业: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在他导演的多部作品中,女儿都是副导演和现场剪辑。七年磨练,张末于2016年交出导演处女作《28岁未成年》,但该片豆瓣评分仅5.7分。

沉寂数年,张末与张艺谋联合导演《狙击手》后,很快推出第二部导演作品——号称年度最疯女性反杀犯罪大片的《拯救嫌疑人》。

该片上映9天,豆瓣评分6.3,票房2.7亿元,比七年前的处女作有进步,但伴随的争议也大。有人批评她在沿袭陈思诚的创作模式。记得《狙击手》上映时,张末曾说:父亲张艺谋是我的导师和标杆。但,在跟着父亲摸爬滚打14年后,张末最后决定效仿的竟是陈思诚吗?

陈思诚或许不是当下最优秀的电影导演,但一定是最成功的电影产品经理人。他主导的三个悬疑系列:“唐人街探案”“误杀”以及今年的《消失的她》,在票房收益和题材开拓方面,成绩斐然,影响颇广,一度建构出相对稳定的生产模式。

我们不妨拿《拯救嫌疑人》,同今年爆火的、票房高达35亿元的《消失的她》进行比较,便能判断出前者对后者是否存在所谓的继承关系。

首先从故事来源看,《拯救嫌疑人》并非原创,而是改编自韩国电影《七天》。

这种“拿来主义”并不稀奇。陈思诚深谙此道。《消失的她》即改编自苏联电影《为单身汉设下的陷阱》以及一则“泰国骗保杀妻案”社会新闻。“误杀”系列都是翻拍;“唐人街探案”系列亦有大量“融梗”和借鉴。

拿别人成熟的核心创意和概念,进行本土化移植或缝合,这是创作的“捷径”,不足为怪。

2023年,陈思诚,图据视觉中国

张末当然可以走陈思诚已经验证过的“捷径”,关键还是要考校改编的质量,这才是考校一位导演的根本。而《拯救嫌疑人》的内容,和《消失的她》有高度的同质性:

两部影片都发生在虚构的异国华人地区。死者都是年轻漂亮的女性,真凶则是看似无辜实则邪恶的男性。

破案过程,不专注一桩案件,而是增设另一个疑案,实现局中局、案中案的叙事诡计。《消失的她》用“失踪案”和“假妻案”;《拯救嫌疑人》用“杀人案”和“绑架案”。两个案件互相交织,等到合二为一时,就是真相揭晓的时刻。

两部影片的真凶,左:朱一龙,右:洪浚嘉

两部影片尤为相似的是破案之法:女性帮助女性,并且这种帮助不是常规手段,而是游走在犯罪边缘的特殊手法。

在《消失的她》里,演员倪妮是通过“诈骗”与“非法拘禁”来寻找自己死去的闺蜜;到《拯救嫌疑人》,则是演员惠英红“绑架”张小斐的孩子,迫使张小斐帮助她完成对真凶的报复。

两部影片的破案“律师”,左:倪妮,右:张小斐

以及,两部影片对死亡镜头的过度展示、杀人过程的奇观化宣泄以及全片充斥的男性凝视都令人不适。

如《消失的她》中的真妻子是“傻白甜”,假妻子是“荡妇”,这种刻板的人物塑造就是通过削弱女性处境的复杂性,来对女性进行浅薄的想象和下意识的贬低。

《拯救嫌疑人》的受害者同样如此。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性感画家,被富二代喂药,被变态觊觎差点奸污,身中27刀惨死。她的戏剧功能仅仅是彰显母爱力量和复仇快感的道具。

两部影片的死者,左:黄子琪,右:包上恩

最后,不得不提张末作品所凸显出来的一个气质,与陈思诚极其相像,那就是对社会情绪和公共议题的利用。

《消失的她》中的人物角色符合网络定义的“凤凰男”“渣男”,故事内容则充斥着“女性互助”“性别对立”“婚姻问题”等强烈的情绪话题,也正是这些话题,才链接到更多观众,催生票房奇迹。

《拯救嫌疑人》中的角色,女性“为母则刚”,男性不是酗酒,就是“变态”“精神病”;涉及到的社会议题则在《消失的她》的基础上,增加了网络暴力、强权压迫等。但目前来看,这些话题,没有引起主创所期待的网络讨论。

由此观之,张末在创作之初,或许无意模仿陈思诚,但最终的成片及宣传的导向上,还是在践行陈思诚所开辟的创作模式。

可惜的是,她继承了这个创作模式,却没能继承陈思诚的票房成绩。那么,问题出在哪儿?

问题可能出在档期,11月档期无法与暑期档抗衡;也可能出现在演员阵容的配置,朱一龙和倪妮的市场号召力可能略高于张小斐和惠英红;还有可能是营销策略和体量,《消失的她》营销事件高达800多个,基本覆盖全平台,远胜《拯救嫌疑人》。

但这些可能,只是一些“表”,最根本的还是要看故事本身,这才是决定一部影片成败的“里”。

《消失的她》虽是一部挑动大众情绪的电影,但它的悬疑元素是推向极致的。其核心诡计借鉴的是被网友“封神”的悬疑经典作品《看不见的客人》。

反观《拯救嫌疑人》的翻拍对象《七天》,有可观之处,但够不上经典,同《看不见的客人》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从起点出发,张末便落了下乘。

具体到改编过程,她在处理受害人身份时,又削弱了原作的思想深度。

原作的受害者是有“瑕疵”的。她是一个问题女孩,亲自开门迎接罪犯。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她的同情,对凶手的审判,以及对母爱主题的彰显。

而张末在改编时,把所有的问题摘除干净了,将受害者变得纯洁无瑕:她品学兼优,是妈妈的乖女儿,一切指责和负面评价都是无端造谣。扼杀这样一个纯洁的天使,凶手何其凶残,母亲的复仇何其正义。

倘若她不完美呢,难道就应该遭受网暴?就活该承受无妄之灾?就不值得母亲复仇?

张末回避了这个问题。她坚持塑造一个“完美受害者”,本质上就是没有走出“受害者有罪论”的底层逻辑。

具体到故事层面,判断一部悬疑电影的优劣,要看它的谜面、解谜和谜底。

《拯救嫌疑人》的谜面是让一个律师为证据确凿的死刑犯辩护,以拯救自己被绑架的女儿;谜底是一位母亲想方设法救出死刑犯,目的是亲手复仇。

这两个悬疑因素张力十足,想必张末也是为此才挑中《七天》这部电影。但涉及到解谜环节,张末似乎就力有不逮了。

首先是解谜的关键人物,张小斐饰演的律师角色。她的搜证行动,只是看监控、问杂货店老板、上门采访、查社交网络,没有推理和智慧,只能依靠偶然发现、男主角提供线索以及凶手的“自爆”,才能摸清真相,乏味又无趣。

反观《消失的她》中的女主角,则是布下惊天罗网,层层设计,诱人入局,充满智力的交锋和对抗。

阻碍解谜的反派角色更是愚不可及:一者,试图遮天的检察长,竟亲自埋尸、杀人以及主动暴露自己的作案动机;二者,检察长的儿子,疑似真凶的角色,两次直接吐露作案线索,只因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检察长及其儿子,左:汤镇业,右:王子异

而《消失的她》中的反派,即朱一龙的角色,他会狡辩、挣扎、抗拒、迷惑、疯狂,从不会坦白一切,除非陷入绝境。

二者对比,高下立判。

一部悬疑片,却在最关键的解谜环节懈怠、偷懒与耍滑,只会证明创作者的无能与才拙。

此外,《拯救嫌疑人》最令人费解的是,核心诡计已交待,真相已大白,幕后设计者——惠英红饰演的母亲已死,影片非但不结束,反而添加了大段的补充交待情节。

究其原因,除了不信任观众的智商外,更重要的是张末不肯放弃展示那一场可恶的奇观——凶手是如何心生邪念,恼羞成怒,残忍虐杀一个女孩的。

这段情节在解谜环节,观众已经猜出来了,完全没必要细致刻画。张末导演执意为之,或许是认为这种暴力加情色的场面,是撬动票房的密码。

只是她失策了。《拯救嫌疑人》几乎拥有《消失的她》的所有元素,但这些元素的应用和组合,过于平庸,从起点,到解谜,到思想,到个人趣味的全面平庸。想要复制《消失的她》的票房成绩,几乎是妄想。

年届不惑的张末,是否想过,父亲张艺谋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拍出《红高粱》《菊豆》,成为影坛巨擘,蜚声内外。

从《28岁未成年》到《拯救嫌疑人》,谁都不能否认张末的进步,但进步实在有限。尤其是从新作能看出她作为电影导演,存在一个问题——不够纯粹,杂念太多,缺乏作者视角。

2023年,导演张末,图据IC

就像她上一部与父亲联合导演的作品《狙击手》。抗美援朝题材的电影,已有《长津湖》《金刚川》等佳作。张艺谋再要挑战这类题材,只能另辟蹊径。于是他避开全景书写和宏大叙事,转而从一个狙击手小队“冷枪五班”去以小见大。

这就是一种摒除杂念的作者视角。张末也导演了该片,却似乎没有从其中悟道。

在她之前,张艺谋也导过悬疑片,《满江红》的喜剧悬疑,以小人物联盟,与大人物博弈为视角展开;《坚如磐石》中那句振聋发聩的“士农工商”,无论是反讽还是拥护,也能看出张艺谋独有的表达。

无论什么影片,张艺谋都会在里面灌注自己的思考与特色。而张末的作品,更像是一个放弃思考的空壳子,试图塞满各种元素,结果松松垮垮,难以卒读。

2022年,张末、张艺谋合影,图据视觉中国

与她一样,同为“导二代”的导演们,想要独立和成长,无不在主动建构自己的题材偏好和美学表达。

比如陈凯歌父亲陈怀皑,是老一辈中有名的导演,他的戏曲电影和现实主义作品,朴实且有力量,具有时代的典型特征;等到陈凯歌兴起,则将自己对历史的反思,对诗意的偏好,对思辨的追求,置入一个个具有强想主义气质的作品中,成就了自己的声名。

陈凯歌参观父亲陈怀皑艺术人生展,图据IC

再比如同期上映的电影《一个和四个》,该片导演是万玛才旦的儿子久美成列。不同于父亲所倾向的真实质感和写实风格,他偏爱以悬疑和超现实的元素,去创造一个不确定的叙事。父子俩都在回望故乡,却各有各的表达方式。久美成列未来可期,毕竟他才26岁。

2023年,久美成列。图据视觉中国

张末执意探寻类型片的可能,效仿被市场追捧的陈思诚创作模式,这些只是个人选择,没有是非对错。但她不该放弃作者视角,全面向商业投诚,向情绪化靠拢,试图取悦更多观众,致使作品因臃肿而平庸,因杂质而乏味,因谄媚而难堪,完全担不起宣传语所说的“年度最疯”。

《拯救嫌疑人》没有“疯”起来,这是观众和市场,一起给张末敲响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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