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泷田洋二郎执导,韩庚、张国立主演的电影《我爸没说的那件事》已于11月3日在内地上映,该片改编自辛酉的短篇小说《闻烟》,讲述南方小镇一户世世代代以传统工艺“冰晶糕”传家的百年世家,由于秘方传承而引发的父与子之间不可言说的家族故事。
日本导演泷田洋二郎之前凭借2008年的《入殓师》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这是他执导的首部华语作品。虽然会有少许的文化差异,但对于电影中的人物关系、情感表达,中国和日本有文化共通的地方,甚至这更像一个日式故事。2018年,该片杀青不久后,新京报曾对导演泷田洋二郎做过一次专访,5年后,电影正式上映,新京报再次对话泷田洋二郎,请他讲述执导首部华语电影的诞生过程。
制片人觉得原著小说和日本影片《入殓师》故事情绪很像
《闻烟》是作家辛酉于2015年创作的一部一万多字的短篇,三天时间写完。故事中的柳见三、柳庭深、柳闻烟三个主要人物,是以作者本人、作者父亲、作者女儿为原型创作完成的。原著中的百年老店“同顺祥”原型是作者的爷爷闯关东到大连后开的猪肉铺,作者父亲小名“同顺”即源于此。
2015年,剧角映画公司买了短篇小说《闻烟》的版权,开始着手小说的改编。制片人梁巍打算要么花300万找新导演、新演员拍,要么邀请大导演、大演员,控制成本做一部商业剧情片。有一次,梁巍在出差时看了日本电影《入殓师》,觉得故事和情绪都和小说《闻烟》很像,为什么不能请该片导演泷田洋二郎来执导呢?当时身边的同事都觉得,这像是天方夜谭,对方可是拿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导演。
几经辗转,剧角映画联系到泷田洋二郎。“能参与到当时的中国电影市场,和中国电影有一个沟通的窗口,这种尝试对我来说是新鲜的、有意思的”。泷田洋二郎欣然接受了这个项目邀约。
泷田洋二郎表示第一次看完小说《闻烟》后,“没有任何违和感,不如说这是一个更日式的故事”。在日本,传承了好几代的工艺匠人,和小说中的柳式家族一样,也都面临着传承无人的现实问题,这种现状在日本也很常见。
包括柳庭深这样的父亲形象,泷田洋二郎在日本也认识很多这样的职业匠人,他们的做事风格不是手把手细致入微地教给后继者,而是让对方自己慢慢领悟,多去观察,慢慢“偷”学。对于职业匠人来说,学艺要经历必要的修行和时间的积累,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泷田洋二郎和几位中方编剧一起完成了剧本的改编工作,其中也会有一些本土性的设定存在文化差异。比如故事中只有男性才能被记到柳式家族的族谱里,对于泷田洋二郎来说,就有点难以理解,但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就不需要解释这个事情。泷田洋二郎表示,“这里面有一点比较暧昧的,中日文化可能稍微有点差异的部分”。
原著故事中的“冰晶糕”,是作者虚构的一种糕点,泷田洋二郎曾问过原著作者辛酉“冰晶糕”大致的样貌,辛酉给导演看了一张猪皮冻的图片。泷田洋二郎说,因为是虚构的,要从头去落地这个东西,围绕着糕点的设计,团队讨论了很长时间。“当时参考了一些资料,比如有来自日本传统的和果子等食品,在京都、金泽这样的历史城市里还保留了很多这样的素材,怎么能够将食物拍得又好吃又诱人,确实找了很多素材,用什么原材料,做成什么样式,是花了点时间”。泷田洋二郎说,电影中观众看到的整个制作工艺,还有最终出现的冰晶糕的成品,都是美术指导孙立的设计。
拍摄打光和演员走戏等细节要做到专业
制片人梁巍最早就提出,《我爸没说的那件事》的创作团队由中方和日方合作组成,日方幕后团队几乎为《入殓师》原班人马。从制片人角度看,梁巍觉得如果只把泷田洋二郎导演一个人邀请来,因为工作方式、工作环境不一样,没有办法保持创作上的统一性,必须将他的整个班底一起邀请来。
与导演多次合作的摄影指导滨田毅,还有多次与知名导演北野武合作的灯光指导高屋斋,也都加入到这个项目中来。而中方团队这边邀请到了美术指导孙立,张艺谋导演的御用剧照师白小妍等。
2016年,整个团队开始在全国勘景。对于取景地的要求,导演泷田洋二郎想找一个有着独特文化和历史感的地方,一定要离城市比较远,不能沾染太多都市气氛,有很多自然风光。
当时制片人带着导演和团队去了浙江的西塘、南浔,江苏的锦溪、黎里,安徽的唐模、渔梁坝、塔川,还爬了黄山,但一直没有找到导演心中想要的“没问题,肯定要在这里拍”的地方。直到2018年勘景的时候,美术指导孙立推荐了云南腾冲,“我觉得这才是我心中想象的符合这个故事的场景”,导演最终选择腾冲作为主景地,昆明则作为城市戏的取景地。
在电影中饰演栓子的演员金盾很早就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回忆起勘景过程中的细节,他清楚记得,当时导演和他的幕后团队就已经开始讨论分镜,如何摆放机位,细致到这个景没法用,因为打不了灯光。他大受震惊,感受到了“这就叫专业”。
拍摄过程中,有一件事让在片中饰演小悦的演员薛昊婧印象深刻。有一天准备拍摄要提前走戏,因为冬天比较冷,薛昊婧当时穿了一件荧光色的羽绒服,走完戏之后,导演泷田洋二郎走到薛昊婧旁边通过翻译低声跟她说,以后尽量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因为在走戏的过程中,各个团队都在做配合,这样颜色的衣服是会影响到照明团队的准确性。当时薛昊婧还是一位刚入行的新人,在从业初期就遇到这样严谨的剧组,让她受益匪浅。
制片人梁巍也感受到日方团队工作上的严谨,以及对于工作的一种极致态度。片中的灯光指导高屋斋是剧组年龄最大的工作人员,拍摄该片时已经76岁,还爬梯子打灯。因为在日本,打灯是一个专门的工作,灯光指导一辈子就只是打灯,一件事干一辈子。
每天下午3点收工后,马上就进剪辑室
因为是中日双方团队共同参与的项目,剧组有大量翻译工作,梁巍透露,光剧组的翻译就将近十人。一件事情需要双方都确认,就要翻译三次,工作量至少是平时的三倍。
导演泷田洋二郎说,这可能是这种合作形式躲不掉的宿命,必须借助翻译才能完成工作,最开始肯定有翻译过程中漏掉或没有及时把握的东西,但工作始终朝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大方向推进,整个合作过程还是很融洽的。
在电影首映礼上,梁巍坦言,经历过这么多项目,《我爸没说的那件事》是他经历过的团队沟通最顺畅、拍摄效率最高的电影。
剧组多方工作人员也都反馈,泷田洋二郎在片场是一位特别高效的导演,经常下午3点钟就收工。拍摄该片时,泷田洋二郎63岁,但对工作充满活力,电话、邮件无论何时都能够及时回复。早起出工后在片场走来走去,脚下生风,随行的中文翻译总是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灯光指导高屋斋和摄影指导滨田毅两人以“老损友”的口吻说了导演很多“坏话”,比如固执、急性子等,但这样的人恰好非常善于抓重点,工作效率便可以成倍提高。对于这种高效的拍摄,泷田洋二郎表示“靠专注力才能实现”。他觉得,只有集中精力去工作,事先做好准备,自然会提高效率,时间、预算自然也会节省下来。
每一次创作,泷田洋二郎总是期待能够在现场找到新的东西,找到那种瞬间的精彩。为了找到这些,必然要花些心力,在前期不断地沟通细节。“没有这个前提,就根本不要谈后边的结果。而且即使你准备了,也不见得每次都能抓到那种瞬间。必须要做到全力付出,每一个同事我都是这么要求,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每天下午3点收工之后,泷田洋二郎会马上去剪辑室看这几天剪出来的样片。“我今天可以看到两三天前拍完剪出来的素材”,泷田洋二郎说,剪辑是电影创作很核心的一个环节,每次进剪辑室都很开心。
这种工作方式可以让导演及时确认拍摄到的素材,有没有需要重拍的地方,“趁着热乎劲儿还在的时候就可以做修改”,泷田洋二郎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值得感激的事情,对创作很有帮助。并且,这种一边拍摄,一边剪辑的工作方式,使我们在现场就可以看到一个作品整体呈现出来的大致效果,拍到最后的时候,作品几乎就要完成了,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采访中,泷田洋二郎还特别提及了中方剪辑师王嘉恒。“他很年轻,很了不起。他是真的懂电影,懂电影本身的节奏,而且他有自己的想法,非常认真严肃地跟我进行碰撞。我特别高兴这次能遇到他,合作非常开心,像他这样的优秀人才在中国真的有很多”。
【对话】
怀念云南菌子锅
新京报:剧本改编阶段,有没有因为文化差异带来一些创作上的分歧?
泷田洋二郎:只要你最后决定下来一个方案就好,但在拍板之前真正重要的,是有没有一个优秀的想法,这个想法是不是够好?是不是够吸引人?我想无论在什么样的文化中,可能都要抓到最重要的一个东西。与其说是文化差异,不如说是你的想法本身够不够精彩。
新京报:影片有很完整地制作冰晶糕的过程,最后呈现出来的冰晶糕特别诱人。拍摄过程中,导演有没有尝一尝,味道如何?
泷田洋二郎:尝是尝了,但是电影里的美食是要用眼睛去“品尝”的,我重视的是用眼睛看上去好不好吃。
新京报:片中你还客串了一个导演角色,这是临时决定的吗?
泷田洋二郎:这不是在剧本阶段就已经定好的事情,确实是到了现场看着气氛比较适合,作为一种纪念。不仅我出演了,整个日本团队和幕后的中方同事都有一些小小的出镜。当然我们不是说故意让大家出镜,而是在不会影响到叙事、无伤大雅的前提下,创作一个能让大家放松的工作环境。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同,幕后电影人的演技有时候意外地好。
新京报:你在自己之前的作品中,有过客串经历吗?
泷田洋二郎:我在做副导演的时候,因为没钱,不得不去跑个腿客串一下,但它也会变成一个很美好的回忆,将你的形象定格在画面上,最后留下来的东西会成为一个值得收藏的纪念。但是后来上了岁数以后,会被大家一下认出来,可能会有点出戏,就不太多演了,反而是把其他的同事推到镜头前,让他们去客串、跑龙套。
新京报:电影首映礼上,张国立老师说,他和你同岁,是60岁的“发小”,这次合作对他印象如何?
泷田洋二郎:他是一位演艺经验深厚的演员,工作中他并不是只执着于眼前的事情,或者自己的角色怎么样,总能以一种俯瞰的视角去统揽整个作品、看待每一个决策,同时结合自己的角色,思考怎么能够更好地完成作品。我觉得他跟我是很同频同调的,我也学到很多。
新京报:通过这次和韩庚的合作,你对他感觉如何?
泷田洋二郎:韩庚虽然是一位年轻的演员,但是对于如何去呈现这个角色,如何以一种大家所期待的方式去表达,在这方面他也琢磨了很多,也有很多自己的见解,这两位演员对于工作真的有值得尊敬的地方。
新京报:在云南的拍摄过程中,导演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泷田洋二郎:云南当地的美食真的是太好吃了,太幸福了。我们每天会在不同的餐馆找好吃的,吃了很多少数民族的食物。虽然对我们来说好像都叫“中华料理”,但其实里面种类丰富,学问也很深。还有白酒也品尝过了,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新京报:你的酒量如何?
泷田洋二郎:我酒量一般,但是在中国喝的酒都特好喝。因为开心,所有人在一起,心情好,所以酒也变好喝了。
新京报:日本的饮食可能偏清淡一些,云南的饮食可能口味偏重一些,导演最开始适应吗?
泷田洋二郎:这边确实就像你所说,跟日本和食比起来,味道会强烈一点。但是食材不同,烹饪的方式也会不同,云南饮食在我看来是一种非常多元、很丰富的味觉体验。比如,这边会把好的食材亮出来给你看,然后再去处理,直接而热烈。因为我们在片场拍了一天都很累很辛苦,比起那些清淡的食物,这样的味道也许更适合工作之后的胃口。
新京报:因为电影已经拍摄完5年了,现在回想起来,导演第一时间想到的美食是什么?
泷田洋二郎:火锅。云南的菌子锅、四川的麻辣锅,还有北京的铜锅,都很美味。我们当时拍摄正好是10月、11月螃蟹收获的季节,韩庚请我们吃大闸蟹,我们摄影指导吃得太起劲了,手都吃抽筋了。大家都很大方、很开朗,从食物的文化里也能反映出来。
新京报:《我爸没说的那件事》拍得特别美,让我想起一部中国电影叫《那山那人那狗》,当时这部电影在日本上映的时候,也特别受欢迎,不知道导演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泷田洋二郎:我看过,在日本叫《山の郵便配達》,大概是导演40多岁时拍的作品。把景色嵌入到虚构的故事和演员的表演之中,景色也随着人物情感的变化而发生着变化,这一点我印象很深刻。
新京报:你最近10年作品的产量不是特别高,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题材吗?
泷田洋二郎:我作为导演肯定是想多拍、多创作,但是很多时候总是没有办法顺利地建立起来这样的机会。这次通过这部中国作品,不知道上映之后会不会收到新的邀约。
新京报:最近几年你有没有看过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中国电影?
泷田洋二郎:我本来想看顾晓刚导演的《草木人间》,他们去了今年东京国际电影节,遗憾的是我没赶上。虽然我跟他的拍摄方法不一样,但是我觉得他提供了一种新的感觉,是一种新的东西。
新京报:能否透露你下一部作品的计划,以及有没有可能和中国电影人再次合作?
泷田洋二郎:关于有没有可能和中国电影人再合作,我觉得还是多去见面,多去学习之后再聊,因为现在很多东西还没有见过,很多人也不了解,所以没有办法给出具体的名字。关于下一部作品的计划,目前有一个也是中日双方在筹备的项目,日本本土也有一些工作,还在筹备当中,真正成形之后再和大家汇报。当然希望能够忙起来,能有更多的机会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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