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丨金枝丨何必领读：01人类学到底在研究什么？

你好，我是何必，今天我们来讲的这本书叫《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这本书的名字你可能比较陌生，因为它也来自于一个比较陌生的学科，这个学科叫人类学。《金枝》这本书可以说是人类学这门学科的一个奠基性的作品，它主要的内容就像它的副标题里面所说的，研究的是巫术和宗教。

巫术和宗教为什么值得研究呢？其实即使在我们生活的当下，我们也会发现巫术和宗教的踪影。比如许多人来北京都要去雍和宫拜一拜。再比如，在中国的社会语境下，如果有谁得病了，怎么医都医不好，中医也看了，西医也看了，没办法，老人可能会说去看看大仙吧，这可能是实病之外还有虚病。所以我们会看到，即使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宗教和巫术这两样东西依然充斥在我们的生活里面。

其实从西方的启蒙运动以来，人们对于巫术和宗教一直持一种负面的或者是贬斥性的态度。因为，所谓的启蒙就是要把人类从宗教的蒙昧之中解脱出来，进入到一个理性的时代，这是整个现代社会持续进步的一个很重要的思想源泉。因此在18世纪到19世纪相当长的时间里面，巫术和宗教其实一直处于一种被消灭、被蔑视的境况。但是随着欧洲人扩张步伐逐渐迈向全世界，他们突然发现，启蒙这件事并不是具有普遍性的，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人们还生活在巫术和宗教的氛围之中。只有理解这些人的宗教和巫术，才能理解他们的思维世界，进而和这些异文化、异文明的人群打交道，甚至是统治他们。在这个意义上，19世纪出版的《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这本书，就成为当时人们了解其他异质文明的一个重要文本。

接下来我们介绍一下《金枝》这本书的作者弗雷泽。弗雷泽的原名叫詹姆斯·乔治·弗雷泽，他还获封过爵士，一般称他为弗雷泽爵士。他出生于1854年，逝世于 1941 年，活了87岁，寿命非常长。他的一生跨越了许多重大历史时期，从维多利亚时期光荣的大英帝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的衰落，再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伦敦大轰炸，他都经历了。

弗雷泽自己是苏格兰人，求学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大学，后来又来到了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这两所大学都以古典学教学见长，所谓古典学就是学习欧洲古典时期的语言文学和历史，所以弗雷泽的学术其实是以古典学作为基础来开展的，特别重视文献的研究。与之相对的，此后另一种人类学的研究方式，强调走出书斋，进行实地考察。比如弗雷泽的学生马林诺夫斯基就是这一派，他也奠定了人类学研究的一个基本方法和范式，那就是对于任何异文化社会的研究，研究者自己一定要去当地，和当地的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至少要到一年以上，开展所谓的田野工作（field work）。基于研究者在田野工作中的记录和观察，写下民族志，然后基于这个民族志，再对一些重要的人类社会的文化问题开展研究。这一套研究方法，成了现代人类学的基本的学术规范。

但是马林诺夫斯基开创的这种范式并不适用于他的老师弗雷泽。刚才我们讲了，因为弗雷泽的学术历程主要都是受古典学的熏陶，所以他主要是依据文献研究。这里面既有欧洲本土的古典文献、民俗文献，也包括当时已经走遍全世界的欧洲人的游历纪闻、传教士书写的异文化、异风俗的记述，也就是早期的原始民族志。因为这种研究方式人们就称弗雷泽是“扶手椅上的人类学家”。

这个称呼听起来似乎有些讥讽的意味，但也正因为弗雷泽对浩如烟海的史料文献进行研究，他才能写出《金枝》这样一部大部头的著作。可以说，弗雷泽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学术研究都倾注在了《金枝》这本书之上。接下来，我们就来正式介绍这本书。

这本书的第一版出版于1890 年，当时第一版是两卷 830 多页。十年之后，他又增补了出了第二版，共三卷 1500 多页。又过了十多年，从 1911 年到 1915 年间，弗雷泽又陆续出版了第三版。这一版的金枝是体量最大的，一共有十二卷，将近 5000 页。到了 1922 年，他出版了金枝的第四版，也叫缩节本，就只有一卷，一共 750 页。这一卷本也就是我们目前看到的中文翻译过来的这一本厚厚的《金枝》，我们普通读者阅读的话，选第四版就可以。

那么《金枝》具体讲了什么呢？我们一看这个书名的主标题，金枝，金色的树枝，可能很难一眼看出来这本书在讲什么。其实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就是在解读一个神话故事，或者说一个古老的习俗。这个古老习俗是什么呢？就是在意大利中部，现在的内米湖畔，那里面有个神庙，就是古罗马月亮女神狄安娜的神庙，祭祀月亮女神狄安娜的祭司是一名男性，这个男性祭司的日常工作，就是提着剑在湖畔的森林里和神庙周围四处游荡。而且这里的祭司还有个奇特的规矩，就是凡是想当祭司的人，他只要折下森林中一种树木的树枝，就有资格杀死这个在位的男性祭司，进而成为神庙的新祭司。所以，祭司的新老交替是非常血腥的，老祭司要时时刻刻提着剑，胆战心惊地去等待可能的挑战者。如果在位的祭司被杀死，那么挑战者就会取而代之。如果挑战者没能杀死这个在位的祭司，而是死在了他的剑下，那么这个在位的祭司就要继续担任，并且时刻担心，直到有一天他的精力不济，被新的挑战者杀死。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奇特的习俗呢？这是弗雷泽写作这本书的一个起始点，围绕这个习俗的追根溯源和解读分析，弗雷泽讨论了人类的宗教、巫术、仪式和心理，甚至认知框架等一系列的内容。我把这本书的内容提炼为四个问题线索，接下来我们也会带着这四个问题去阅读这本书。第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人类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想试着从弗雷泽写作这本书的角度，来给大家展现人类学是怎么研究事情的。

《金枝》这本书所运用到的经验材料，有来自于异文化的，有来自于古典历史的，还有来自于当时欧洲基层的民俗学的内容。所以我们大概能够看到人类学这样一个学科做研究的时候，它一直尝试着要跟自身社会拉开一定的距离，通过特定主题的结构比较来去反观自身。这个距离可以是空间上的，比如远离欧美中心的地区的远东、非洲、大洋洲，甚至中南美洲的山脉地区。这个距离也可能是时间上的，比如欧美的古典史甚至史前史，包括古希腊、古罗马，甚至传说中的《荷马史诗》。这个距离还可能是社会阶层上。比如远离巴黎伦敦的阿尔卑斯山脉山民的民俗，罗马尼亚地区的民俗，波兰地区的民俗等等。

所以我们看到，其实人类学一直在关注我们人类自身，特别是关注那些居住在城市里面的现代人。只不过不是直接观察，而是会通过在空间上、时间上以及社会阶层上与现代拉开距离来去反观现代人，这是人类学的一个很重要的学术进路。当然读了《金枝》之后，对于人类学在研究什么，你还会有更多的理解。这是阅读本书的第一个问题线索。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是宗教和巫术？刚才我也讲到，人类能够从启蒙时代进入到现代社会，很大程度上是以废弃、贬斥宗教和巫术为前提的。但是我们以理性主导的人类社会，特别是对于理性和科技特别抱有信心的20世纪，却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由此给整个现代社会带来了巨大的震惊。

所以这也刺激大家重新去思考，那些对人类做出一定规范的那种神圣性的思维前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们能不能重建这种神圣性的底线以保护人类社会避免再次跌入理性的野蛮？而系统地阐述神圣性文化现象的就是宗教和巫术。所以，我们读《金枝》这本书，也能了解宗教和巫术背后的思维方式。

在这里面可以先给大家透露一点书里的内容。作者弗雷泽认为，人类的高阶思维是由巫术发展为宗教，再由宗教发展到科学，呈现一个三阶段的渐进的态势。在这三个阶段里，最蒙昧的、落后的巫术和最先进、最理性的科学其实是有内在共通之处的，那就是两者都相信万物有内在于自身的规律。在这个意义上，宗教和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呢？宗教也相信万物都是有规律的，但这个规律并不是内在于万物自身之内，而是独立于万物之外的，有一个至高的神来去规定掌控这个规律，并且宗教信仰者要对这个神本身有一个坚定的信仰。正是由于有这样一个普遍的、外在的掌握这个规律的神，所以人类是没有能力认识这个规律，更无法去利用规律去改变什么，只能顺其自然地依照神的旨意生活。

相反，巫术和科学都相信这个规律是内在于物体自身的，并且人类是有能力认识这种规律，进而利用这种规律改变现实的。所以，我们看到巫术和科学，尽管初看上去两者差别很大，但是他们都有一种积极的、主动的态度去认识世界。当然，这个解读仅仅是弗雷泽庞大解释体系当中一个很基础的部分，除此之外，《金枝》这本书里还有更丰富的内容，我们将在后面的节目里面和你一起分享。

说完了理解这本书的第二个问题，接下来第三个问题就是巫术与宗教的出现，对人类思考这个世界起到了什么作用？如果你看过《金枝》这本书，你可能会发现弗雷泽并没有直接去解读某个宗教义理是怎么回事，某个巫术仪式的意义是什么。相反，他更多地强调巫术和宗教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思维工具，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从这一点里面，我们能看到英国功利主义的思想源泉。功利主义是由两位英国哲学家边沁和密尔提出的，它的理论是：一种行为如有助于增进幸福，就是正确的；若导致产生和幸福相反的东西，就是错误的。并且这里面所说的幸福不仅涉及行为的当事人，也涉及受该行为影响的每一个人。那么，在强调掌握某种规律，以达到某种功利目的的巫术里面，你会看到这种哲学理论的最初的思维雏形。

那么阅读本书的第四个问题线索，就是弗雷泽开启了哪些新的研究议题？弗雷泽在解读《金枝》中内米湖畔的神话故事的时候，还涉及到了巫术、宗教和王权的问题，由此也涉及到了欧洲近代思想里面最重要的关于政治哲学的讨论。我们将在最后一讲去了解弗雷泽所开启的一系列重要的研究议题，这些议题持续了长达百余年的时间。比如，神圣王权的问题就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议题，再比如，弗雷泽对于宗教绝对神圣性的这样一个思维方式的研究，也开启了后世对于宗教唯一至高神的研究的进路。

好了，这一讲我们主要是跟大家介绍了《金枝》这本书，以及金枝的作者弗雷泽，还有这本书对于后世的影响这三方面的内容，相信你对于这本书也有了一个概括性的了解。从下一讲开始，我们就要具体探索内米湖畔的神话了，这个神话和整个世界范围内的人类文明都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下一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