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国产电影为何集体“发疯”

怎么了,国产电影为何集体“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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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年度最疯女性反杀犯罪悬疑大片。谁动我孩子,我要谁命。”

于今日正式上映的电影《拯救嫌疑人》把“疯”字打在电影海报上,实际上,近期国产电影悄然间,已掀起一股“疯”流。

比如朱一龙、曾美慧孜等主演的《河边的错误》,打出的宣传语是:没有答案,不如发疯;于和伟、郭麒麟等主演的《二手杰作》,用的是:先成功,后发疯;周迅、黄渤等主演的《涉过愤怒的海》,号称:疯出新高度……

一时之间,“疯”流涌现。

为何时下多部电影频频以“疯”为荣?本应是贬义词的“发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化成了一个褒义词,并得到电影的青睐,与之深度绑定的呢?

一个晃荡在河边的疯子,手持砍柴刀,连杀数人。追查凶案的刑警马哲,被无法厘清的真相不断拨弄,逐渐陷入混乱与谵妄,甚至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最终理性崩溃,杀死疯子。

这是电影《河边的错误》的梗概。这部电影通过疯子和马哲这一对镜像人物,来展示一个理性的人,如何为荒谬所捕获,既而堕入虚无。

作为一部以“发疯”之名,肆意发疯的电影,《河边的错误》凭借余华的原著加持、朱一龙的流量引入和演技发挥,最终打破了今年文艺片票房记录。

《河边的错误》掀起的“疯劲”还未消退,宁浩与其“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便推出讽刺喜剧《二手杰作》。这又是一个疯癫的故事。

于和伟在片中饰演语文教师马寅波。他儿子因偷拍女同学坠楼后摔成植物人。为了面子,他替儿子写了一封代笔遗书,竟一夜爆红。于是他以儿子之名,出书,炒作,参奖……直到儿子醒来,代笔还是亲笔,财路还是死路,逐渐离谱的事态逼得马寅波想要自杀。

宣传中,“郭麒麟逼疯于和伟玩出新笑果”“于和伟准备演精神病了”等一些词条登上热搜。于和伟在戏里发疯也就算了,戏外路演时,也配合宣传,打出“发疯”的招牌:“现实荒诞又荒唐,发疯文学且癫狂,自卑自嘲好自尊,辛辣讽刺解忧伤!”

还没有“疯”够。11月上映的第一部影片《拯救嫌疑人》就在其海报上,标记了一行大字:看年度最疯女性反杀犯罪悬疑大片。

“最疯”在哪里?从宣传语就能见出一丝端倪,“谁动我孩子,我要谁命!”“死罪释放,以命换命”,这里面涌动着极致的疯劲。

再看剧情,金牌律师在女儿被绑架后,接到电话要求她为一名死刑犯辩护,否则就会撕票。这个辩护行为,受到了死者母亲的质疑。层层反转中,隐藏着一场悲情的阴谋。最终目的,不过是一位可怜的母亲要为女儿复仇。

该片演员的“疯批感”早在电影预热阶段,便登上过热搜,尤其是疑似真凶的王子异,其角色设定就是带有“偏执型人格”的精神病人;张小斐和惠英红“杀疯”了也能见诸于媒体平台。可见,“疯”成了《拯救嫌疑人》主打的中心词。

接下来,11月即将上映的几部影片,几乎都带有“发疯”的潜质。

其中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周迅和黄渤主演的《涉过愤怒的海》。题材与《拯救嫌疑人》有相似之处,都是讲在女儿遇害后疯狂复仇的故事。只是这部的复仇者是黄渤饰演的父亲。

该片还未上映,就有一些与“疯”有关的词条登上热搜:“疯出新高度”“全员戏疯子”“哪有人不疯的”“周迅最无辜的脸演最疯的妈”……“疯”指涉的不仅仅是剧情或宣传,甚至拓展成对一个演员的赞誉。

还有张译主演的《无价之宝》,故事是讲被逼疯的债主照顾欠债人的孩子,词条“张译带孩子主打一个疯”上热搜;宁浩与刘德华合作的《红毯先生》在首映礼后,李雪琴评价道,很多人都说宁导“疯了”,他现在就是平等地“创”死所有人,这部展现娱乐圈众生百态的电影,可以理解成宁浩要带着刘德华一起“发疯”。

以上这些正在上映或即将上映的影片,其主人公所处之困境或窘境,逼得他们不得不疯,这种“疯”往往表现为虚妄的大笑,狂热的情绪,以及一种毁灭倾向,或自毁,或毁人。电影营销上也配合这股“疯劲”打出“疯”字号的花样标语;甚至连“疯”也成了评价演技的新标杆。或许,将来会诞生“发疯电影”这一正式名词也未可知。

11月电影集体“发疯”,却“疯”得理所当然。这或许是因为我们早在电影之前,就已经接纳甚至在应用“发疯”了。

有一天,有人发现,在与电商客服的扯皮中,在和游戏队友的对话中,抑或是娱乐搞笑的社交场合,甩给对方一大段类似琼瑶戏的咆哮语句,或林黛玉式的病娇语句,以及其他种种带有文学色彩的情绪对白,竟能合理地化解分歧,达成沟通目的。

这种看上反逻辑、情绪化的歇斯底里,便衍生成为继废话文学、土味情话后的一种新型网络语法——发疯文学,并且,在一个关于“发疯文学是否好用”的网络投票中,“好用”以3:1获胜。

如今,对发疯文学的应用,已经超出了它功利性的一面——即刻意降低自己的姿态,以打破沟通障碍,而逐渐扩大为一种生活情境下的自我表达,幽默闹剧及沟通智慧。

如微博里建立的“大学生发疯文学”“上班发疯文学”“抢车位的发疯文学”“游戏里的发疯文学”“发疯文学能有多好笑”以及大量明星或文学人物的“发疯文学”,发疯文学的应用场景可谓蔚为大观。但究其根本,还是在用这种颇具戏谑色彩的语言,来消解内心焦虑,传递个人情绪。

微博搜索“发疯文学”下的部分话题词

“发疯”就此彻底逆转了自身的情感色彩,由贬义逆袭成褒义,甚而成为一类社会情绪和人生的方法论。

这种情绪自然也会蔓延到电影领域。但为什么是近期,为什么是国产影片?

试看今年国内电影票房排行榜,迄今为止,排行前十的全是国产电影。无论是漫威电影、还是经典IP如“变形金刚”“阿凡达”“速度与激情”“碟中谍”等都败下阵来。显然,中国观众更期待中国叙事。

目前猫眼专业版2023年票房榜数据

而在中国叙事这个大的概念下,能够链接最广泛的社会群体,实现社会情绪的对接、议题的互动的那类电影,尤其受欢迎。如《流浪地球2》《封神第一部》是家国题材,以电影工业化彰显大国风貌;《孤注一掷》《消失的她》在“诈骗”“性别”等高热度社会话题上做文章,成功破圈。

从中外影片的“此长彼消”和高票房国产电影的共性来看,当今的电影想要获得高收益,除了创造一个精彩的故事,还要提供额外的情绪价值。这种情绪价值,最好能够兑现电影票价和2小时观影的时间成本。

换言之,很多观众是在为情绪买单。

“发疯”就是时下的一种情绪。只不过这种发疯,不是真疯,而是沿用“发疯文学”的逻辑:以无伤大雅的方式,模拟“发疯”来抒发情绪。

所以当电影遇见“发疯”,就是一拍即合。哪怕电影的内容或营销,并不尽然如《河边的错误》那般是一个纯粹发疯的电影,也不妨以“疯”之名,沾一点边。

作为当今颇受欢迎的网络语法,电影跟着“疯”一下,确实在情理之中。

纵观现在的“发疯文学”“发疯电影”,以及某些现实生活中的“发疯”场景,如近日在上海,很多人妆扮成影视剧和历史人物等形象出游、尬舞、共唱,形成一个合理“发疯”的舞台;短视频和直播领域,也能看见各种搞怪、耍宝、作戏、伤心到近乎有点疯癫的内容……

这并非一代人集体的癔症,而是将“发疯”演变成一场游戏。在这场游戏里,我们不苛责别人,不轻视自己,以戏谑的姿态实现情绪的宣泄和个人的表达。这实在无可厚非。

网络上流传甚广的发疯表情包

至于为什么非要“发疯”,大概就像电影里的主角们,他们发现自身的软弱,并对所处的困境不甘,无力对抗,只好以“疯”为自己赋能。这种困境的范围很广,或是两性关系,或是职场环境,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绪崩溃,或许是面对庞然的未知而感到手足无措。它遍布四周,简直就是生活的代名词。

“我对自己对世界是陌生的,唯一的援助,是用某种思想武装起来。”如加缪所言,世界陌生且荒谬,我们唯有依赖某种思想武装自己。

《涉过愤怒的海》中的黄渤

“发疯”就是一件趁手的思想武器,它另辟蹊径,以一种曲折的方式突破现实的障碍,让我们迎难而上:小到应对敷衍了事的电商客服,大到向整个地球表达不满。

还是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说的:“碰到荒诞之前,平常人的生活带有目的,关心未来或总想辩护。”可是,等我们有时感到“人间不值得”或“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时候,会有自己正置身“荒诞”的感觉。于是只好“接受着荒诞世界的可殁性,在废墟中寻找自己的声音”——发疯,就是这样一种声音。

加缪《西西弗神话》,沈志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余华在《河边的错误》首映礼后接受采访,被问起如何看待“年轻人总把发疯挂在嘴边”?余华说,“发疯”是情绪不受控制的自我放大,“你可能是一种情绪进入了死胡同,而不是你的人生进入了死胡同。”

诚哉斯言。当情绪进入死胡同,“发疯”不失为一种纾解情绪的途径,也是避免走进人生死胡同的一种声音。而电影,或许是承载这种声音的一个最佳选择。

“生活是很空虚的,人生是荒谬的,而深层交流不能明讲,只有靠艺术、靠电影,靠这些虚幻的东西、假设的东西,在里面交流,你才会感觉没有那么孤单,没有那么无助。”李安曾在一个访谈中这样说。

当电影承载我们的情绪,借银幕展示出一幅幅“发疯”的图景,我们移情其中,仿佛惩治凶手的、肆意发泄的、直言不满的、向丑恶宣战的正是我们自己。

将自己的“疯”让渡给电影这门造梦的艺术。电影又恰好构建了一个合理“发疯”的平台,使我们发现自己的失落、无奈乃至崩溃,并不孤独,也没有那么无助。那就不妨疯下去。但电影会落幕,生活还在继续,“疯”过之后,我们还是得向哲人加缪学习,不要忘记去“恢复人生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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