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囤积困住的独居老人

屋外是从不往来的邻居，屋内是一位独居老人的日常：和养老产品推销员通话、炒股、玩手机、吃饭、睡觉。

张洁英把门上的猫眼用胶带遮住，以防过往的邻居看到屋内的景象。实际上，屋外的人本来就无法看到里面。

今年65岁的张洁英是一名退休会计，不到40平方米的屋子里堆积满物品，多到让人无法走动，进卧室都需要爬行。

她曾经尝试清理，但清理的第一步是舍弃，她总是卡在这第一关，“每一件物品都是有用的，舍不了。”

有些物品代表着过往的历史，“不能把历史抹杀了”。会计证、结婚证、毕业证等等，她小心翼翼用文件袋护起来放在床边，作为过去岁月的印证，仿佛看到它们就能看到自己的青葱岁月。办离婚手续时需要没收结婚证，为了留下它，张洁英费尽周折开了份遗失证明，“虽然这段婚姻毁了我的一生，但它毕竟存在过。”

有的物品满足着日常需求，“没得用就完蛋了”。数盒速效救心丸放在床边，晚上方便够着。塞满冰箱的食物能维持好几个月的饮食，许多已经腐败。成堆的插座、成捆的数据线支撑着长在手机上的老年生活。

张洁英曾经被骗子忽悠去外地坐车看房，因为没有签单，夜里被撂在人生地不熟的车站，她在公厕找到插座，站了三小时给没电的手机充满电，才得以求助朋友回家。自此她又囤了很多充电宝。

有些囤积物品张洁英承认从来没派上过用场，但也让她无法割舍。给客人备的香烟几年来一支也没散出去。几把小马扎从未有其他人落座过。因为家里没地儿立照片，十几个新相框也蒙上了灰尘。张洁英买来垃圾袋打算清扫屋子，却无法分辨家里哪些物品可以称为垃圾，于是几年来垃圾袋也没拆封。

有的物品堆积单纯来源于她舍不得扔。节省食物的习惯来自于作为知青下乡的经历，“没干过农活的 都不知道珍惜”。过期的牛奶用来治便秘，比上医院省事儿。食物买了忘，忘了买，久而久之沙发前变质食物堆积成山，张洁英也学会与在“山”间穿梭的蟑螂和平相处。

东西放的位置也有讲究。床左手边有各种药物，曾经诈骗她数十万元的骗子的联系方式和打官司的法律合同放在床右边，她交代妹妹如果自己走了，先查看这个区域。

有时候她看着家里的“群山”也发愁，有时候她又自圆其说：这个家堆了三个家的东西，爸爸妈妈的家、自己的家、前夫的家，能不拥挤吗？三个家的记忆放置在了这间小屋里，她一面感叹睹物思人，一面又无奈物是人非。

猫眼上的胶带堵住了老人现实生活中与外界的连接，但她却通过电话与虚拟的外界互动着。一天下来，张洁英的手机会接到十个左右针对老年人的推销电话。即便来电标注了诈骗电话，她也照接不误。来自天南海北的小王小李等被存进原本空白的手机通讯录里，“无非是卖房和卖保险的，他们也是为了生存，能聊就聊聊。”

过 60 岁生日时，骗子推销员给 她买了个生日蛋糕，隔天张洁英就在他那投资了三十万。因为从未有人给自己过生日，“被骗的都是老年人，有些都死了。”

一直以来，张洁英最害怕过节，不知一人如何度过。“过节连股市都停了，我就好好休息几天吧。”中秋夜，她在一堆物品中翻出月饼分享给摄影师，“这是保险公司送的月饼，他们找我要三十万呢。我知道她们是为了掏我兜里的钱，但是人家终究还是给你发了，说明人家心里有你。”

张洁英独身一人无儿无女，经常思考晚年养老问题。找个老伴、住养 老院、居家养老每条路径她都一一尝试，这些路径，都能在家中囤积的物品中找到痕迹。

成堆的化妆品，是她打算相亲前好好打扮自己一番。可是联系到的婚介总是不靠谱，往往交了一大笔中介费后就了无音信。于是化妆品也就闲置了。

各色养老社区的宣传单就散落在地面囤积物的缝隙间。她考察的养老社区环境都很好，但她总是觉得房间太大，一个人住害怕。

几番比较下来，她倾向于居家养老，希望小区能完善老年食堂、安装紧急呼叫报警器，给独居的老年生活一些保障。

日复一日，她和囤积的物品相伴生活。

监制 陈晓舒

编导/剪辑 吴瑜

摄像 兰丹青 吴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