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天井里的种植》

叶圣陶《天井里的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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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到上海十多年,一直住弄堂房子。非但栽不起深林丛树,就是几棵花草也没法种,因为天井里全铺着水门汀注。要看花草只有种在花盆里。盆里的泥反复种过几种东西,一点养料早被用完,长出的叶开出的花大都瘦小可怜。有些人家嫌自己动手麻烦,就与花园约定,每个月送两三回盆景来;这样,家里就长年有及时的花草,过了时的自有花匠带回去。然而这等人家的趣味大都在不缺少一种照例应有的点缀,自己的生活跟花草的生活却并没有多大干系。再有些人家买一点折枝截茎的花草,拿回来随便插在花瓶里,直到枯萎了,向垃圾桶一丢完事。这除了“我家也有一点花草”以外,实在很少意味。

    我乐于亲近植物,趣味并不全在看花。一条枝条伸出来,一张叶子展开来,耐着性儿看,随时有新的色泽跟姿态勾引你的欢喜。到了秋冬,几阵西风北风,树叶掉将下来,这似乎最乏味了。然而你留心看时,就会发现枝条上旧时生着叶柄的处所,有很细小的一粒透露出来,那就是来春新枝条的萌芽。春天的到来是可以预计的,所以你对着没有叶子的枝条也不至于感到寂寞,你有来春看新绿的希望。这固然不值珍赏家的一笑,在他们,树一定要佳种,花一定要能入谱,寻常货色不屑一看;但果能从花草方面得到真实的享受,做一个外行又有什么关系?然而买一点折枝截茎的花草插花瓶里,是无法得到这种享受的;叫花匠送几回盆景也不行,因为时间太短促,你不能读遍一种植物的生活史;自己动手弄盆栽当然好,可是植物入盆犹如鸟进了笼,总显得拘束,滞钝。推究到底,只有把植物种在泥地里最好。地呢?天井里有的是坚硬的水门汀!

    去年秋季我又搬家了。才进里门,我就中了意,因为天井都留着泥地。搬进来后,我就打算种点东西。一个卖花的由朋友家来。我要一棵垂柳,约好下礼拜早上送来。到了那天,我似乎等客人一样,起得很早。但是,报纸送来了,去买菜的回来了,垂柳却没有消息,不免失望。忽然,“树来了树来了!”弄堂里赛跑的孩子叫将起来。三个人扛着一棵绿叶蓬蓬的树,到门首停下;但不待竖直,便可认出是柳树而非垂柳。为什么不带垂柳来呢?种活难哩,价钱也贵,他们说出好些理由。不垂又有什么关系?生意跟韵致是一样的。就叫他们种在门侧,价钱两块四。人家都说贵,我可不这么想,三个劳力跑了十多里路来,还有一棵绿叶蓬蓬的柳树,不值吗?

    柳树离开土一些时,叶子转黄,软软地倒垂了;但枝条还是绿的。半月后,接连十几天的暖和,枝条上透出许多嫩芽来,这尤其让人放心。吹过几阵西风节令已交小寒,这些嫩芽枯萎了,然而清明时节必将有一树新绿无疑。到夏天,繁密的柳叶正好代替凉棚,遮护这小小的天井。
    柳树以外我又种了一棵夹竹桃,一棵绿梅,一条紫藤,一丛蔷薇,一个芍药根,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两棵灌木。又有一棵小刺柏,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家留下的。天井小,而我贪多;这几种东西长大起来,必然彼此都不舒服。我安排一个“物竞”的场所,任它们去争取“天择”吧。那棵绿梅花蕾很多,明后天有两三朵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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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人鱼_xl

    累一天了,听听名家闲淡笔调下盎然的生机物理,脑的运转慢下来,心静下来。喜欢主播的选文!

  • 一休哥和小叶子

    声音干净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