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能作大战场？俄罗斯、土耳其与伊朗如何在南高加索纵横捭阖？

高加索，一个风云激荡的地区。

1991年，那是一个冬天，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在电视机前发表了深情的告别讲演，随后克里姆林宫穹顶上的镰刀锤子红旗缓缓落下，代表俄罗斯的三色旗冉冉升起。苏联，这个令世界胆战心惊的红色帝国，至此烟消云散。

作为二战结束以来世界上最重大的地缘政治事件，苏联解体虽然没有惨烈的战争硝烟，却彻底改变了世界的局面。而昔日与苏联直接相关的加盟国甚至卫星国，则不得不继往开来，迎接充满着不确定的局面。

由于没有了苏联的“羁绊”，很多国家纷纷有了自立门户的空间。而彼时的西方国家为了确保苏联的直系继承者俄罗斯死得彻底、凉得通透，发动了变本加厉的围追堵截，尤其是北约和欧盟的“东扩”，露出了穷凶极恶的那一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罗斯周边国家纷纷选择一路向西和西方国家打成一片。毕竟为了拉拢这些昔日与俄罗斯同在屋檐下的国家站在俄罗斯的对立面，美国和欧盟愿意砸钱，让这些国家吃香喝辣不愁吃不愁穿。

但问题是俄罗斯的邻国很多，并不是所有国家都能搭上西方国家的船，尤其是高加索地区，由于距离美欧距离实在太远，所以苏联解体后的他们还没有等来美欧的呼唤，内部就闹翻了天。

虽然高加索南麓三国，即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三国体量相加也并不起眼，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狭人寡的环境非但没有降低冲突的烈度，反而因活动空间狭小导致了更加激烈的争端。

而是，南高加索地区虽然隔着高加索山脉紧靠俄罗斯，但区位上却属于中东的北缘。而中东作为名副其实的“两洋三洲五海”之地，自古以来就有着纷繁芜杂的宗教和民族争端。再加上石油等资源的发现和大国势力的虎视眈眈，中东自古以来就是“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除了自己都是不共戴天。

南高加索地区虽然远离石油重地波斯湾，却守在黑海和里海沿岸，也是巨大的油气田，南北又联结了俄罗斯小亚细亚半岛、两河平原和伊朗高原，区位之重要无人比肩。所以南高加索地区虽小，但却丝毫不耽误这里热闹非凡，而俄罗斯、土耳其以及伊朗的纵横捭阖，更让南高加索地区巨浪滔天。

而南高加索地区的矛盾表现，最重要的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纳卡领土争端。而纳卡争端，和高加索地区纷繁芜杂的矛盾息息相关。

公元前6世纪，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崛起后，很快建立了地跨亚非欧三洲的大帝国，并征服了民风彪悍的高加索地段。

公元前4世纪，亚历山大帝国崛起并很快征服伊朗高原，虽然昙花一现，但却开启了自西向东的希腊化时间，推动了语言上接近希腊且文化上接近波斯的亚美尼亚民族的不断发展。

罗马帝国崛起后，与波斯诸王朝在南高加索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这种托罗斯山以东、阿塞拜疆以西的广大区域成为亚美尼亚人掌控的缓冲空间。

7世纪阿拉伯帝国崛起后，一度征服了南高加索但效果却相当平淡。10世纪阿拉伯帝国盛极而衰后，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拜占庭帝国很快重返，但实力所限根本难以施展，最终被中亚南下的突厥人占据了主动权。

从11世纪开始，随着鲁姆苏丹国、黑羊王朝、白羊王朝、奥斯曼帝国及萨非王朝等突厥政权的走马轮换，南高加索也在东西力量的撕扯下不断变迁。

因为罗马帝国尤其是拜占庭帝国的影响，基督教早已在南高加索打开局面，尤其是西部更是成为东正教的区间。而长期被东西势力撕扯的亚美尼亚则坚持“一性论”，成为基督教中特立独行的一环。而东部由于长期被波斯帝国影响，因此建立了突厥化的伊斯兰政权。

于是至19世纪，东正教会的格鲁吉亚、“一性论”使徒教会的亚美尼亚和逊尼派穆斯林的突厥阿塞拜疆先后形成，并卷入更加风云激荡的争端。

18世纪，波斯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完成了对南高加索的瓜分，其中波斯帝国分得了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东亚美尼亚，奥斯曼帝国则分得了西亚美亚。

而就在两大帝国终于相互妥协之时，沙俄帝国早已在高加索以北打出了一片天。从1480年挣脱金帐汗国统治自立门户以来，继承了蒙古“噬土成性”基因的沙俄，以东罗马帝国继承人自居，开始了一日千里的猛烈扩张。

在短短400多年时间里，沙俄领土猛增400多倍，一跃成为地跨亚欧美三大洲的大帝国。而作为沙俄走向中东和印度洋的必经之路，沙俄也加紧了在高加索地区的扩张。

从1676年开始，沙俄与国势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大打出手，掀开了俄土战争的百年对抗。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奥斯曼帝国盛极而衰，其在东欧平原上的卫星国如克里木汗国则纷纷烟消云散，沙俄随即征服了北高加索平原，并打着“从穆斯林手中保护基督徒”的旗号，对南高加索展开了疯狂的试探。

由于此时的奥斯曼帝国早已盛极而衰，因此沙俄面临的主要对手是来自东南的伊朗高原，也就是波斯。虽然在南下高加索的同时，沙俄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欧洲的争夺战，但波斯帝国依然难以在高加索翻盘，再经过两次丧权失地的俄伊战争后，波斯帝国审时度势，在1813年同沙俄签订《古利斯坦条约》，正式承认了沙俄对南高加索的占领。从此沙俄成为南高加索的主人，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也在沙俄的统治下逐渐形成。

本来作为帝国的边缘，沙俄对高加索的统治并不全面，基本属于羁縻层面，南高加索人民的起义和反抗也接连不断。但随着19世纪末里海石油的发现，南高加速的现代化进程加速向前。

现代化的不断发展，伴随的是民族主义的滚滚向前，于是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矛盾越发凸显。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沙俄和奥斯曼帝国再度兵戎相见，虽然日薄西山的奥斯曼帝国打不过沙俄，但屠杀国内的亚美尼亚人则一往无前，而这更刺激了南高加索自立门户的心愿。

1917年“二月革命”爆发后，南高加索风起云涌。“十月革命”爆发后，南高加索自立门户，但很快遭到英国和奥斯曼帝国的干涉，随着苏俄三年内战的蔓延以及土耳其的进犯，三国政权相继被推翻并再度被苏俄和土耳其分成两半。

1922年，为平息三国争端，南高加索以“外高加索联邦”与俄罗斯、东乌克兰和东白俄罗斯共同组成苏联。直到1936年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分别成为苏联加盟国成员。

虽然苏联时代同在一片蓝天，但内部矛盾并未消散反而越来越明显，从60年代开始，三国纷纷采取了“民族沙文主义”政策，主体民族比例遥遥领先，而这又导致三国的分离倾向越发凸显，一旦苏联遭遇困难，三国必然第一时间和苏联一拍两散。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随着科尔巴乔夫的改革陆续折戟沉沙，三国也开始陆续向苏联发难。1988年12月的亚美尼亚大地震，更是将三国推向了与苏联决裂的边缘。

1991年3月17日，戈尔巴乔夫推动苏联公投但遭到波罗的海三国与南高加索三国的抵制，“八一九事件”政变失败后，苏联摇摇欲坠，南高加索三国顺势独立。

但和波罗的海三国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独立后的南高加索三国非但没能同西方国家携手言欢，反而迅速陷入了旷日持久的苦战。

先是阿布哈兹自治共和国和南奥塞梯自治州不满格鲁吉亚的“大格鲁吉亚沙文主义”政策而宣布独立，引发了格鲁吉亚内战，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又因为纳卡问题大打出手。

虽然阿塞拜疆“地大物博”且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但亚美尼亚作为南高加索三国中文明水平最高且经济最发达的存在，人员战斗力强悍，导致阿亚战争一直持续到1994年，直到俄罗斯等国的调停才实现停战。

但问题是，纳卡地区作为阿塞拜疆卧榻之侧的亲亚美尼亚地区，从来没能得到真正解决，因此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冲突从未消停，两国在2016年、2020年、2021年和2022年分别进行了规模不一的切磋，尤其是2020年的纳卡冲突，在造成一系列重大伤亡和人员损失后，纳卡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所以，围绕南高加索尤其是纳卡问题，周边势力尤其是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再度开始了各怀心思的注视。

对俄罗斯而言，在苏联解体后因为长期遭受西方国家的围追堵截，尤其是北约和欧盟的“东扩”，早已让俄罗斯疲于奔命、城门失火。

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罗斯在坚决捍卫底线尤其是东欧阵地的同时，当然不希望后院有事。事实上不仅是南高加索，连带中亚、蒙古和南千岛群岛，俄罗斯都希望这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而从俄罗斯的地图上看，高加索和中亚是俄罗斯东山再起的重要支撑，是北极熊强壮的前后肢。因此，尽管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综合国力长期力不从心，但却依然寸土必争。普京雷厉风行地平定车臣，就是为了北高加索地区的稳定，并作为俯瞰南高加索的高峰。

所以，为了国土安全，俄罗斯需要南高加索的稳定，尤其是在俄罗斯于东欧浴血奋战时，更希望这里风平浪静。所以，从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就一直谋求在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调停。而面对同为东正教系统的格鲁吉亚在南奥塞梯的的玩火，则给予了以牙还牙的暴力回应。

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除了美国的遥控，近在咫尺的伊朗和土耳其就足以令俄罗斯痛不欲生。

先是土耳其，作为俄罗斯的宿敌，土耳其一直在为反败为胜而努力，苏联解体则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但因为和北约及欧盟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土耳其与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很多时候亦友亦敌。

自奥斯曼帝国在一战后解体，土耳其在凯末尔的带领下就开始了世俗化并“一路向西”的努力，而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但问题是，因为土耳其遏制苏联进出黑海的特殊境地，北约将土耳其当兄弟。而因为土耳其是逊尼派穆斯林的基底，因此长期被欧盟视为异己，于是土耳其的“一路向西”长期难有转机。

1991年苏联解体后，由于苏联的彻底覆亡，土耳其在北约以及西方国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欧盟就有更多的理由将土耳其挡在门框。

因为向西无望，所以恼羞成怒的土耳其掉头东向，企图借用奥斯曼帝国的荣光，做逊尼派伊斯兰世界的王。

然后，受尽奥斯曼帝国压迫的中东各邦，表现出了强烈的不爽，土耳其的“泛伊斯兰主义”还未开始就迅速泡汤。

在“宗教”整合无望的情况下，土耳其经过长时间的冥思苦想，创造性地提出了“民族”整合的思想，并主导建立一个以安卡拉为中心的“泛突厥主义”联盟。

应该说，相比于纷繁芜杂的伊斯兰教，泛突厥主义无疑更有成功的希望，而南高加索和中亚恰恰是“泛突厥主义”的主场，阿塞拜疆就是土耳其“一个民族，两个国家”的友邦，这又必然会与俄罗斯产生激烈对抗。

但土耳其作为给北约添乱，给欧盟叫板，同时又购买俄罗斯武器和能源的伙伴，又与俄罗斯保持着密切关联。

相比之下，在南高加索地区影响最深远的伊朗，也是影响南高加索局势的重要力量。

比起格鲁吉亚的亲西方，阿塞拜疆与土耳其的儿女情长，伊朗与亚美尼亚反而有着密切的过往。

虽然是穆斯林国家，但伊朗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什叶派穆斯林国家，与土耳其有着水火不容的矛盾。因此，伊朗与同为穆斯林国家的阿塞拜疆并不亲密，反而支持亚美尼亚与之打到地老天荒。

对于伊朗而言，支持亚美尼亚除了打击阿塞拜疆，更能增加对抗美国的纵深和力量。毕竟从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伊朗就不再是美国在中东密不可分的死党，而是开始了不共戴天的对抗。

所以眼看波斯湾风云激荡，伊朗对深入内陆的中亚和高加索心驰神往，毕竟这里曾经是波斯帝国纵横驰骋的疆场。

而这必然导致伊朗与俄罗斯的新对抗，虽然两国在反美问题上同属一党，但问题是俄罗斯在拒绝土耳其侵犯南高加索的同时也不愿意看到伊朗的北上。更重要的是，同为石油富国，两国在产业上也无法互补互帮，当前的携手，随时可能成为一去不返的过场。

所以小小高加索必然继续风云激荡，大高加索山下的南高加索也必然会成为“三国杀”的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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