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仕途顺畅的大诗人并不多,似乎没有点悲惨遭遇,就无法写出垂范千古的诗作。李商隐就是其中一个典型。
他与杜牧并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温李”,是唐朝后期最为杰出的诗人之一,却因卷入朋党斗争而终身沉沦下僚,乃至郁郁而终,甚至死后还被史家骂“背恩”“无行”,委实有点委屈。
出身微寒,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原籍怀州河内,后随祖辈移居荥阳。三岁左右时,他的父亲李嗣在浙江得到一个很小的官职,一家人随之到浙江生活。
和很多大诗人一样,李商隐也是个神童,他“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但不到十岁,父亲就在浙江去世,李商隐同母亲、弟弟、妹妹一道,扶灵柩北归荥阳,并在故乡度过了少年时代。
虽然李商隐多次宣称“我系本王孙”,即与唐王室同宗,出自陇西李氏。但事实上,这种遥远的身份关联既不能改变他寒门的身世背景,也不会为他的生活和仕途提供任何资本。面对“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的艰难境地,作为家中长子,李商隐不得不过早地肩负起撑持门户的责任,靠“佣书贩舂”补贴家用。
所谓“佣书”,是说为别人抄书挣钱;“贩舂”则是指贩卖自己的劳力给人舂米。在这样的昼夜劳作中,李商隐领略了世间的世态炎凉。或许,这段清苦的童年经历,就已经奠定了他多愁善感的性格底色。
他在《上汉南卢尚书状》中写道:“某材诚菲薄,志实辛勤;九考非迁,三冬益苦。引锥刺骨,虽谢于昔时;以瓜镇心,不惭于先辈。”身负光宗耀祖的重担,李商隐勤学苦读,从不懈怠,只为早日求取功名。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少年时期,李商隐前往洛阳寻找机会,以《才论》《圣论》两篇文章名震洛阳文坛,并结识了两个重要的人:白居易和令狐楚。
白居易比李商隐年长四十多岁,他们以文相交。宋朝文人蔡居厚所著《蔡宽夫诗话》中提到,白居易十分欣赏李商隐的文才,甚至感慨说:“此人乃是文曲星下凡,等我死后,要投胎去当他儿子。”
彼时,白居易是名满天下的文豪,却要给初出茅庐的穷小子当儿子,街头巷尾都将其传为笑谈。当然,白居易只是戏言,但多年后,白居易去世,李商隐还给自己刚出生的大儿子起名“白老”。只是白老十分蠢笨,反而是后来的小儿子聪明伶俐。时人感慨说,如果白居易真的投胎了,也该是小儿子才对。
这是后话。对当时的李商隐来说,白居易对他最大的帮助在于,引荐他认识了自己真正的伯乐——令狐楚。
令狐楚既是朝廷重臣,又是文坛宗主、骈文大家。惜才的令狐楚十分欣赏李商隐,不仅聘他作幕僚,在政治上栽培他,还像对待儿子令狐绹一样教导、资助他。
李商隐擅长写朴拙恣意的古文,但晚唐创作的主流是字句对仗、辞藻华美的骈文,而骈文正是令狐楚的长项。于是,令狐楚亲自教授李商隐骈文的写作技巧,助力他的科举之路。
是上下级,也是师徒,甚至像父子。李商隐十分感激令狐楚,曾写诗感谢他: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
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
——李商隐《谢书》
《旧唐书·李商隐传》也记载道:“商隐能为古文,不喜偶对。从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隐,自是始为今体章奏。”
是千里马,也有了伯乐,大好前程似乎就在眼前。但现实,并没有这样理想。
一朝得中进士,身陷党争漩涡
在唐代,想中进士不仅需要考,还得具备一定的背景关系,俗称“走关系”。很多应试举人会将自己平日写的诗文编辑成卷轴,在考试前送给有地位的人,希望能获得推荐,这种行为被称为“行卷”。而在政治、文坛上有地位的人及与主试官关系特别密切者,皆可推荐人才,参与决定名单名次,谓之“通榜”。
才华横溢的李商隐,正缺失这样的身份背景和人脉关系,多次考试,次次落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好友令狐绹,出于其父亲的地位,早早就考中当了官。
唐文宗大和九年秋天,李商隐登郑州夕阳楼,做下一首七言绝句,直白的点染出一个“愁”字。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李商隐《夕阳楼》
时年,李商隐不过22岁。他的满腹愁绪,倒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久试不中,赏识他的郑州刺史萧澣又被一贬再贬,眼看前途无望,自是发愁。
两年后,事情有了转机,李商隐又一次参加进士考试,在令狐父子的提携下,终于及第。但很快,令狐楚病逝,李商隐失去了他政治上的最大靠山。在参与料理令狐楚的丧事后不久,李商隐接受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橄榄枝,又娶了其女儿为妻。这一决定,让他从此身陷“牛李党争”的漩涡,并在史书中得到“背恩”“无行”的恶评。
情场得意,官场失意
“牛李党争”,是指自唐宪宗至唐宣宗时期,以牛僧孺、李宗闵等为领袖的“牛党”与李德裕、郑覃等为领袖的“李党”之间一场持续将近四十年的激烈政治斗争。
令狐楚是“牛党”的核心成员,被他领进门的李商隐自然被认为是“牛党”一派。但王茂元与李德裕交好,是“李党”的成员。李商隐的这桩婚事被人们看作是对刚刚去世的恩师的背叛,不仅给他带来人品层面的非议,也让他的仕途更加坎坷。
《旧唐书·李商隐传》中写道:“俱无持操,恃才诡激,为当涂者所薄。名宦不进,坎壈终身。”当时,取得进士资格的人需要通过吏部举办的考试,才会被授予官职。但李商隐在复审中被除名,只能重新参加授官考试。这一次,他顺利当官了,但获得的职位极低,没多久又被调任当一个县尉小官,还在上司的责难下被迫辞官。于是,第三次授官考试降临到了李商隐的头上,结果刚当上秘书省正字,母亲又去世了,必须回家守孝三年。孝期没过,岳父王茂元病故。李商隐彻底没了靠山,只能辗转漂泊在各个幕府,终身沉沦下僚。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与妻子非常恩爱。某次小别后,李商隐曾写下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寄给妻子:
东南一望日中乌,欲逐羲和去得无。
且向秦楼棠树下,每朝先觅照罗敷。
——李商隐《东南》
意思是说,真想跟着太阳神的车驾回到妻子身边,每天最早一个照映到她脸上。
李商隐39岁时,妻子因病去世,对他打击极大。世事曲折,诗成了李商隐后半生唯一的亮色。他写了许多深情绵邈、深婉哀感、朦胧隐约的无题诗,不断吸引着人们做出新的诠释与解读。
大中十二年,李商隐病逝郑州,年仅45岁。如今,郑州荥阳市豫龙镇苜蓿洼村南,还建有一座以李商隐墓地为依托的文化公园,纪念着这位郑州诗人的不朽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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