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阅读人物志丨樊响:克制与隐藏

郑州阅读人物志丨樊响:克制与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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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和樊响交谈是件愉悦的事情,他的面孔一直充满笑意,他的目光会直视你,清澈而不见游移,只有生活和内心简单的人,才能抵达这样的明净。让人可惜的是,现在这样的眼神儿越来越少了!

约他为这本书做装帧设计时,以为是初见,他却说起他第一次参与版面设计,便是我主编的刊物。二十年了,日子有点远,记忆也就模糊。直到又有一日,他拿着那期刊物,当年的细节再现,才把以往的日子拉得这么近。

现在,他清晰地坐在我的近前,低声和我聊着书的版型、页面、纸张、色彩、节奏、韵律等等,我要跳跃着和他对话,我一时有些恍惚。但和樊响谈书,他的语言会构成图形扑面而至,让你的文字也转化为意象视觉,这便是交谈的妙处,一时之间,你抚卷掩书的手感都仿佛有了。

樊响是第一个穿越装帧平面的概念,和我谈文字内容空间表达的书籍设计师。

陈晓琦是个知名的策展人,更是一个老到的摄影评论家,笔下“成长”过许多摄影家。他沉稳的面容和略显低沉的声音,和批评家的气质都很搭配。他是个极认真的写作者,交稿过程反复,字斟句酌,果然是每次改动就鲜明生动了一些,文字就是这样,你敬重几分,它便给你几分光彩。晓琦以他理性的笔触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表象上克制、内心里飞扬的樊响,也给了我向他此致敬礼的理由。

——齐岸青

樊响 石战杰 摄影

樊响的“凡响工作室”很小,不到二十平方米,三面书柜绕墙,中间一茶台一书桌,紧凑稍显局促。他先后换了三个工作室,这个最小也最满意。他说喜欢在小空间里工作,容易静下心来。有一次我随口说:“那就对了,人类就是从山洞里走出来的。”他眼睛一亮,似乎自己的爱好有了新的依据。工作室里事物井井有条,一面墙壁上却随意贴着大大小小的图片,他看着这面墙说:“我喜欢凌乱。”凌乱消解了秩序,室内便活泼起来。这些凌乱的纸片,是他用心集来的,每一张都有很好的设计或有趣的内容。贡布里希说,混乱也是一种秩序,在这里同时也是一种风格。用凌乱构建一种有个人趣味和审美品质的秩序,这才是樊响真正喜欢的。这种看似矛盾的方式,经常进入他的书籍设计。工作室就是他的一本书。

这天上午,樊响走进工作室,略事整理后,开始从手机的播放器里选择音乐。今天心情不错,音响里传出克里斯·波提爵士小号优雅的旋律,根据心情他也许会选择让-雅克·米尔多的布鲁斯口琴,马友友的大提琴曲,或坂本龙一的专辑1996 Ryuichi Sakamoto。他必须在乐曲的旋律中工作,播放乐曲几乎成了他工作的前奏或仪式。手机里储存的乐曲很多,选择曲目经常需要十几分钟或更长时间。然后泡好茶,打开电脑,进入专注的操作。这时最怕打扰,如果有人无约进来,他会用公式化的、礼貌的声音对你说:“我在工作。”然后平静地与你对视,一秒、两秒、三秒……等着你的明白和告辞。茶凉了,忘记了喝。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有时他会忽然离开电脑,打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明亮了许多,也添了些许暖意。他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在听着音乐又仿佛没有在听。有一次他对我说:“我喜欢这个时刻。”

樊响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稍瘦,更突出了两只大大的眼睛,脸上挂着会随时消失的微笑——一旦想到什么马上就十分专注。他祖籍山东阳谷县碧桃园村,与武松打虎的景阳冈相邻,却有着更多南方人的秀气,透出一股文艺青年的范儿。正如安藤忠雄所说: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一个人的时刻。对于这种生活习惯,樊响说自己打小就自卑而倔强,有一种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倾向。现在樊响说起自己则是:温和而倔强。倔强没变,却已经走出了自卑。自卑到温和,正是一种不断走强的质的变化。

我长樊响二十多岁,真正的忘年交。很庆幸,有了这么一个“书”趣相投的年轻朋友。在樊响那里经常看到特别喜欢的书,就请他代为购买一些。半年时间,陆续收到三十多部书。这些书都有出色的装帧设计。为我买书他会不经意地把自己放进去,看起来门类繁杂,但会勾勒出一个人的精神境界与文化素养。就像一个人的书房,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更是一个精神空间,寄托着主人的心灵。

樊响非常认可“书籍设计师”这个身份:“感恩上天的眷顾,让我爱上了书籍设计这份工作,一辈子只做书也够了。”蒙田说:“人生活在这个世上,造物主早就塑造了他的角色,而且会分给他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去完成。”原来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宿命论了,现在看倒是符合樊响。

带樊响走进电影世界的叫王顷,美院教师,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对樊响的图像观看和图像转化逻辑的认知等诸多方面有很大帮助。他时常拿着各类书籍,与樊响掰开揉碎般地聊起编辑、设计、开本、手感……他说过一句有些费解却让樊响记忆深刻的话:“封面设计别那么容易恰当。”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导演的电影《镜子》有这样一个片段:一望无尽的绿色原野,母亲凝望远处;镜头拉近,儿时的老房子,火焰、被火光晕染的鹅黄色的房间;镜头拉回现实,零零散散的争吵、哀怨。生命的意义就是如此这般,流淌在时间与记忆的长河中。

樊响发现,“电影叙事很像书,都是在一个时间长度中展开,书的翻看就像电影镜头的转换,蒙太奇具有非常强的结构能力,画面的不同组合可以产生不同的意义,书籍也可以这样。”这是樊响为内蒙古摄影家阿音摄影集《-40℃》做的设计:翻过扉页,冰雪覆盖连绵山包,马匹如蚁;镜头稍近,马群的直线队列伸向风雪弥漫的远方;镜头再次推远,马匹星星点点即将消失在天际线上,画面的转换给出一个辽远苍茫的序曲,一个草原叙事的背景,仿佛回旋着马头琴孤寂低吟的旋律。

樊响平常喜欢用手机拍照片,很随意的那种。他说塔可夫斯基电影“那种迷幻的诗意,超现实的叙事,镜头中的暗喻,给我带来莫名的喜欢”。这应该对樊响的摄影有一些影响。他的镜头里大量光怪陆离的色彩,奇异诡谲的光影,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尖锐的陌生感。但是那种魔幻的迷离,优雅的灰度、淡淡的忧郁、愉快的绚丽,矛盾着迷茫着也让人喜爱着。或许他想让我们在对这些影像碎片的视觉搜索中,去触碰一个关于当下社会和个体生命的隐喻。

樊响不仅发现了书可以像一部电影,还发现了展览可以像一本书,不同的展墙犹如书页。2023年夏天,第十六届中国摄影金像奖纪实类作品展的展场设计交给了樊响,他根据九位摄影家不同的主题,将展墙分为九种色彩,展厅开头设计了与展墙色彩统一的色条作为篇首,上面放置作者头像,如书籍的“目录”,便于观者检索。在墙面布局上,像做书一样将每组作品进行了内容和视觉上的编辑,作品大小不一、错落叠放、疏密有致,形成了连贯的叙事性和节奏感。用电影的方式做书,用书的方式做展览,不知算不算樊响的一项发明。

这篇短文用“克制与隐藏”做标题,因为这是樊响谈到自己书籍设计时常用的关键词。面对一本书稿,设计师天马行空,灵感泉涌,很想充分地发挥出来,但是还要面对来自作者、内容、读者以及市场等诸多方面的制约,不得不按下欲望与冲动。对于这种心理纠结,樊响说:“设计师不能炫技,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一方面把握分寸寻找平衡,一方面在欲望克制与自我隐藏中积极释放主动性。他喜欢明艳的色彩。《相与抽象》中,荧光橙色的中英文在封面暗调图片的右上角,呈直角布置,明艳不失沉稳,书的三面切口满涂荧光色,与文字结合形成框架之感,似有“冷抽象”意味,暗合摄影家的艺术风格。樊响说:“每一本书我都在控制自己,每一本书也都在努力争取。”

出人意料的是,樊响还会成为多个“文化事件”的制造者。

事件一:发起“@二七·郑州2015布艺设计邀请展”,组织青年设计师以郑州二七塔为主题进行布艺设计创作,并在二七塔内举办了展览,不仅成为郑州青年设计师的一次集体亮相,而且完成了一次革命历史主题与当代时尚观念相结合的艺术实验。

事件二:2023年,樊响提出并亲自操办“开卷——河南书籍设计展”。展出1960年至今的一千二百多册图书,形成了对新中国河南书籍出版史的一次整体性观看。书籍是樊响耗时数月,四处奔波,从出版社美编、书籍设计师和朋友那里一本一本地收集来的,关键是这些书籍的出版资料、历史价值、社会评价、存于何处等却是早就存之于心,是长期关注、研究、积累以及与书界广泛交往的结果,非樊响所能为。

事件三:樊响策展的“灿烂的你——中原少儿美术视觉艺术节”,把升达艺术馆的展室、走廊、大厅、楼梯整合起来,组成数千平米的立体空间,把数以万计的儿童绘画、雕塑、装置作品,用悬挂、铺陈、互动等形式,构造出一个万花筒般的艺术迷宫。开幕当天观众过万,一个月展期,观展人数达十六万人次,创造了艺术馆的新纪录。

名气大了,媒体找上门的事就多了,或约现场采访或请登台讲话。樊响哪适应这个,摇头叹息道:“看来非要把我弄成一个爱炫耀的人啊!”露出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

樊响的克制与隐藏,很大程度上是性格使然,但没给人很有城府的感觉,身上始终是那种单纯阳光的文艺青年范儿。虽然有时容易引起别人对他的误判,往往是“低”看了一眼,但樊响从不介意,淡淡一笑,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对于樊响,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未来可期。

樊响

樊响1980年生于河南濮阳。书籍设计师。中国出版协会书籍设计艺术工作委员会委员。作品四次获得“中国最美的书”,以及纽约ADC年度设计大奖优异奖、美国“班尼奖”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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