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二百一十三)——锁定格局的维州之战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说到,自从贞元十年唐朝和南诏联合以后,剑南的战局发生了逆转,吐蕃军队遭受了一连串的失利。
但这些挫折都不算伤筋动骨,彻底锁定局势的决战在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爆发。
这场决战被称为“维州之战”,但它的引爆点甚至不在剑南,而在非常遥远的盐州。所以也有人把它称为“盐州之战”。
但盐州作为唐蕃争夺的要点之一,曾经爆发过多次大战,关于这个引爆点的战事,咱们还得从头讲起。
盐州(陕西定边)位于陕西西北部,为陕、甘、宁、蒙四省七县的交通节点,古有“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土广边长,三秦要塞”之说。
从地形地貌上看,盐州南倚山原、北接平沙,利于大规模军事行动展开,故自古以来便是战略要冲,建制时间很早。
如果从其前身“西安州”算起,盐州建城的时间可上溯至魏文帝大统六年(540年),至西夏亡国之年(1227年)撤制,历时688年。
盐州之名第一次见于《北史·周书》,西魏废帝三年(554年)春正月,“又改置州郡及县:改东雍(州)为华州,……西安(州)为盐州”。
另据《元和郡县图志》载,西安州更名为盐州的原因是:“以其北有盐池,又改为盐州。”
隋唐时,关中是天下政治经济的中心,盐州成了北方重要的战略支撑点。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吐蕃走下高原染指河陇,盐州恰好处于关中和朔方军(军部位于灵州)的联络线上,战略地位更加重要。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 吐蕃军首先攻占了原州(今宁夏固原),以原州为跳板,开始向盐、灵(今宁夏灵武)二州有计划地采取军事行动。
唐朝名将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杜希全等大臣看到了这一点,建议朝廷采取军事行动,派兵夺回原州,重新构筑以原、灵、盐三州为犄角的西北方战略防御体系。
但可惜,当时唐朝内忧外患集中爆发,仆固怀恩之乱让唐军无暇顾及吐蕃。
778年(唐代宗大历十三年) ,吐蕃军队以原州为前进基地挥师北上,首次寇关盐州。
时任盐州刺史李国臣拼死抵抗,挡住吐蕃这一次进攻。
次年二月,吐蕃名将恩兰·达扎路恭(马重英)再次整军围困盐州,被郭子仪副将李怀光挫败。
唐蕃清水会盟后,两国关系稍稍缓和,在随后的“朱泚之乱”中,唐蕃还曾联军共同对付叛军,这让一部分唐将放松了警惕。
当贞元二年(786年)十一月,吐蕃大相尚结赞兵发盐州时,时任盐州刺史杜彦光,居然准备肉酒,犒劳吐蕃大军。
结果尚结赞吃完酒席以后,把脸一翻对他说:“盐州城不错,我准备住上一阵子,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杜彦光傻眼了,只能带着手下垂头丧气去了鄜州(今陕西富县)。
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重镇盐州,尚结赞挥师东进,连克夏(今陕西靖边县)、银(今陕西米脂县)二州。
攻陷盐、夏、银三州后,吐蕃已对关中形成了西、北两个方向的半包围态势,并截断了关中和朔方军(灵州)、回纥的联系。
尚结赞在盐、夏两州留下1000多名士兵驻守,自己率大军驻扎在灵州附近的水陆要道鸣沙,一方面让朔方军不敢出兵收复盐州,顺便谋划度过严冬后,夺取灵州的军事方略。
结果陕北的冬天教训了他,是年“冬岁,天大寒,积雪盈尺,滴水成冰”,留驻盐、夏二州的蕃军冻伤甚多,且“自去冬及春,羊马多死,粮饷不给”。
吐蕃见无可乘之机便决定撤军,但尚结赞也不想两州留给唐军,“悉焚其庐舍,毁其城,驱其民而去。”
此后六年,盐州城一直都是残破无人的状态,唐军受困于机动能力不足,不敢与蕃军野战,一直无力筑城固守。
而吐蕃则是典型的狼群撕咬战术,各处流动伺机撕一块肉下来填饱肚子,也没心思筑城。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等待战争局势的变化。
局势的变化来源于李泌的困蕃之策,这条计策实施后,唐朝迅速修复了与回纥的关系。
回纥、大食、南诏在各自方向极限拉扯,极大的分散了吐蕃的精力。
此时吐蕃的状态,像极了高宗时期的唐朝,当时吐蕃在积极谋划吞并吐谷浑,可唐朝的精力被东北方向的高句丽、西北方向的西突厥分散,无法集中全部力量于一点。
现在吐蕃疆域扩大了,唐朝疆域缩小了,力量分散的问题轮到吐蕃头疼了。
在几个方向牵扯之下,陇山地区的军事压力逐渐减轻,《新唐书西域传》记载:“吐蕃岁西师,故鲜盗边”。
正是在这种大环境下,唐军开始逐渐伸出触角,将防线向西拓展。
贞元四年(788年)李元谅筑良原城;
贞元五年,他再向西拓展,新筑了崇信城;
贞元七年,泾原节度使刘昌也筑平凉城(今甘肃平凉),扼弹筝峡口。又筑朝谷堡(平凉城以西三十里),取名彰信堡。
到了贞元九年(793年)二月,灵州大都督杜希全上奏,要求重筑盐州城。
他在奏书里写道:“盐州据要会,为塞保障,自平凉背盟,城陷于虏,于是灵武势悬,廊坊单逼,为边深患,请复城盐州。”(《新唐书·杜希全传》)
杜希全的上奏很快就得到了批准,德宗在诏书中特别强调:“盐州地当冲要,远介朔陲,东达银夏,西援灵武,密迩延庆,保捍王畿。乃者城池失守,制备无据,千里庭障,烽燧不接,三隅要害,役戍其勤。若非兴集师徒,缮修壁垒……深唯永固”。(《旧唐书·杜希全传》)
新旧唐书都对此有详尽记述,可见当时唐庭对复驻盐州的重视程度。其实,唐朝对盐州重建一事早有酝酿,“贞元八年,张公(献甫)议筑盐、夏二城。”(《资治通鉴》卷二三四)
也就是说,唐朝廷议复筑盐州的动议足足研究将近一年的时间,等到杜希全再次上书时,德宗终于下了决心,他在诏书里说:“与其临事而重扰,岂若先备而即安”。
唐庭的谨慎不是没有原因的,盐州对于唐蕃来说都是关键节点,为了能够顺利复筑盐州,唐朝打了一套“迷踪拳”给吐蕃看。
首先,德宗“敕泾原、剑南、山南军深入吐蕃,牵挠其力,使不得犯塞”。
也就是说,为了重筑盐州,泾原、山南(陇山之南)、剑南三个方向的唐军主动出击,进入吐蕃境内袭扰,牵制吐蕃军队的兵力。
而后,德宗严命杜彦光发三万五千人筑城,甚至要求朝发夕至。
其实,唐庭为复筑盐州城动员的军队远不止三万五千人。
按《旧唐书·杨朝晟传》记载:“前筑盐州,凡兴师七万”,可见复筑盐州城时,有大量唐军参与外围阻滞吐蕃的军事行动,“盐州之役,诸军蕃戎尽知之……蕃戎来寇,寇则战,战则无暇城矣。”
不过,杜彦光则对复筑盐州确实早有准备,他一边带兵卒昼夜兼程,赶到盐州故址,一边命人将囤积于环、鄜二州的物质,抢运至盐州城下。
随即,唐军开始与时间赛跑,昼夜不停的赶工,只“二旬”便将城垣筑好。城墙尚未全部完工,守城所需的物资便以纷纷运至,等城墙完工后,杜彦光又严厉督促不许休息,继续深沟高垒布置城防工事,严密防备蕃军来袭。
为了形成战略防御体系,德宗不但命杜彦光为盐州节度使驻守防御,还命朔方军都虞候杨朝晟屯兵木波堡(今甘肃环县东南)形成掎角之势。
盐州城的复筑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代表着唐朝已渐渐从安史之乱后的窘境中缓过劲儿了。
已经有了脱离陇山的地形优势,在旷野上与吐蕃对决的勇气。同时也具备了在局部地区,调集优势兵力达成战略目标的能力。
重筑盐州城后后,灵武、银夏、河西等地,受吐蕃袭扰的次数大为减少。(“城毕,中外称贺。由是灵武、银、夏、河西稍安,虏不敢深入”)
为了庆祝这一重大战略胜利,白居易特意写下了《城盐州》以作纪念。(《城盐州》的“城”是个动词,意思是“筑城”)
从白居易的《城盐州》可以看出,盐州未收时的状态是“城盐州,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
而复建后的景象是“自筑盐州十馀载,左衽毡裘不犯塞”(左衽、毡裘都是指代吐蕃)、“昼牧牛羊夜捉生,长去新城百里外”(“捉生”就是抓舌头,这是唐朝的常规操作,安禄山和史思明都干过“捉生将”。这句话的意思是新城修筑后,吐蕃远遁想抓“舌头”,得到百里以外的地方)、“诸边急警劳戍人,唯此一道无烟尘”。
另外盐州收复后,北方的驿路又变得畅通无阻(“灵夏潜安”、“秦原暗通”),以至于长安城内“黄芪”的价格都便宜了。
贞元九年(公元793年),唐军复筑盐州城后,在朔方形成了以盐州为核心,北有灵州(甘肃灵武)南有环州(甘肃环县)的防御链条,并与陇山的泾原(甘肃泾川)防御体系相呼应。
之后八年,盐州一直都在唐军手中,吐蕃确实减少了对朔方的袭扰,“由是虏惮,不轻入”。
但争夺盐州的大戏才刚刚开始,吐蕃不过是在等待机会,贞元十七年(801年)吐蕃卷土重来,盐州再次反复易手。
七月十八日,吐蕃大相论莽热驱兵围攻盐州,二十九日克麟州(今陕西神木北)杀刺史郭锋,毁城郭,大掠城内居民,驱赶党项部落而去。
《旧唐书·吐蕃传》在写到这次战役时,记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吐蕃军队进抵盐州西九十里的横槽烽堡,当地有呼延州(今延安东北)的僧人延素等七人被俘。就在他们惊恐万分的时候,吐蕃士兵来请,称徐舍人召见。他们被用马革绑起来,用毛绳系住脖颈,驱赶到大帐前面。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吐蕃人走过来,只见他身高六尺多,红胡子大眼睛,他就是徐舍人。
徐舍人让人给他们松绑,然后和颜悦色地说:“师傅们不要害怕。我本是汉人,是司空英国公(李绩,原名徐世勣)的第五代孙。当年武后乱政之时,先人徐敬业起兵反武,兵败被杀,子孙流落边荒,至今已经三代了。
我现在虽然位居高官,执掌兵权,但思念故乡之心却从未断绝,只是顾及亲属无法脱身。此地是吐蕃和唐交界之地,再过九十里就到安乐州(今宁夏中宁鸣沙乡),到了那里师傅就无法东归了。”
延素向上叩首道:“我孤身一人,父母年老,恳请能保全性命。”
徐舍人听后说道:“我奉命率军守边,因为求取粮食,运到麟州(今陕西神木)。我知道郭锋是功臣之后,本想保住他的性命,可以他被乱兵所杀。”
正说到此处,有吐蕃飞鸟使赶来(“飞鸟”,如同中原的驿骑)说:“巫师向赞普密告有人谋反,王廷召军队迅速返回。”
于是,徐舍人便放了延素等人,撤军而去。
我们都知道,吐蕃军神论钦陵的儿子论弓仁投奔了唐朝,做到了朔方节度副大使、拨川郡王。
唐朝军神李绩的后代跑到了吐蕃,虽然官职没有论弓仁那么出彩,但至少也是领一支军队出征的将领。
这就是唐蕃之间交流的状态,虽然从宏观上说,双方确实打得你死我活,但在微观层面各种各样的交流方式依旧存在,并没有因为战争而断绝。
在吐蕃的军事压力下,盐州节度使杜彦光于当年九月被迫放弃了驻守八年之久的盐州城,南走庆州(今甘肃庆阳市)。吐蕃占据盐州后,纵兵掠夺并再次将盐州城焚毁。
为了缓解朔方的压力,唐朝再次祭出“围魏救赵”之策,敕命剑南节度使韦皋发兵川西。
当年八月,韦皋遣步骑兵两万人,兵分九路齐头并进,向吐蕃所属维、保(治今四川理县北孟屯河中下游)、松州(治嘉诚,今四川松潘)、栖鸡、老翁城等地发起进攻。
之前的剑南战事,基本都是吐蕃攻唐朝防。蕃军经常能在诸羌的配合下,从山间小路绕到唐军侧后发起进攻。而这次却是唐军主动出击,在崇山峻岭间穿插深入,分进合击。这说明唐军的实力,已经能和吐蕃军队分庭抗礼,同时唐军也获得了川西诸羌的协助。
这次主动出击,唐军斩获颇丰,共计攻克城池七座,军镇五个,焚烧堡垒一百五十个,斩首一万多级,生擒六千余人,招降人口三千户,并包围了维州和昆明城。《资治通鉴》
这种严峻的局面,让赤德松赞也感受到了压力,他召谕在朔方的论莽热,即刻南下解维州之围。
贞元十八年(802年)正月,论莽热率十万大军入川,韦皋以逸待劳,早早就准备下了一顿大餐。
正当蕃军行进之中,发现有千余唐军前来阻击。双方激战后,唐军退却,吐蕃前锋紧追不舍,不知不觉便进入了唐军的口袋阵。
行至一处险峻山谷中时,唐军伏兵四起,滚石、火把夹着箭矢,雨点般地落在蕃军头上,吐蕃骑兵在山谷中人马淤积,难以展开,两侧山崖高绝又不能攀援而上,峡谷前后都被唐军堵死。
经过一天血战,吐蕃前军几乎全军覆没。
论莽热得知前军中伏,督促后军疾行来援。
韦皋算到了论莽热的心理,在山谷中再次设伏,蕃军拼死突围,避免了被全歼的命运。但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大相论莽热也在乱军中被俘。
《资治通鉴》:“吐蕃遣其大相兼东鄙五道节度使论莽热,将兵十万解维州之围,西川兵据险设伏以待之。吐蕃至,出千人挑战,虏悉众追之,伏发,虏众大败, 擒论莽热,士卒死者太半”。
击溃援军后,唐军继续仰攻维州,但久久未能得手。赤德松赞从康、戎等地紧急招募的援军渐渐接近,韦皋审时度势后,令唐军缓缓退去。
贞元十八年的正月十八日,韦皋将论莽热绳捆索绑送入长安,上演了献俘阙下的大戏,李适赦免了论莽热,“赐崇仁里宅以居之”。
论莽热也成为唐蕃战史上,官职最高的被俘将领。
此战基本锁定了剑南方向的战争格局,此后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收手了,一直到吐蕃王朝崩溃都再无大战爆发。
刚从南疆回来,再听布老师的节目。兴趣大增
吐蕃的高峰期终于结束了要,接下来百花齐放的历史很期待
吐蕃东扩结束
天天等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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