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 剑南战局的石破天惊(下)

211 . 剑南战局的石破天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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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二百一十一)——剑南战局的石破天惊(下)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讲到,在韦皋不断的拉拢下,南诏终于作出决定。

贞元九年五月,异牟寻派出三路使者,一路取戎州(四川宜宾),一路取黔州(重庆彭水县),一路取安南,各自携带着生金和朱砂,以生金表坚贞,以朱砂表赤心。

三路使者还带着韦皋写去的书信,以及用丝织品写成的文书。

南诏文书里主要写了八条,分别是“四条已经忍了的”和“四条不能忍的”:

“南诏世代都是唐臣,过去是由于张虔陀侮辱吞并,朝中使者又不主持公道,致使我部惶恐不安,才生出二心。

鲜于仲通发兵攻打,让我们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当时我的祖父(皮逻阁)去世,吐蕃欺我孤儿,背叛盟约。

神川都督论讷舌派浪人利罗式惑乱部落中人,不时出兵骚扰,至今已十二年。

此已忍之一。

天降灾祸于蕃廷,使其内部争斗不息,以致太子弟兄流窜他乡,近臣横行不义。这都是尚结赞的阴谋,他残杀无辜,平日的功臣竟无一两个留下。

论讷舌等人都被册封为王,而小国的奏请,却不让上达赞普。

此已忍之二也。

吐蕃又派论讷舌逼我们建都于郊野,城市破败不堪。利罗式暗中收取重税,部落震惊。

此已忍之三也。

利罗式还辱骂使者说:“消灭你们的将领,不是我还有谁?你所有的财富都应归我所有。”

此已忍之四。

现今吐蕃派利罗式带甲士六十人住在都城,号称是给我来做侍卫,但我们都知道其居心不良。

这是第一桩难以忍受的事。

吐蕃阴毒且野心甚大,总想吞并我们。我每日苟且偷生,实在有辱祖先,辜负了部落。

这是第二桩难以忍受的事。

过去吐浑王被吐蕃所害,其子女受欺;西山女王,也被他夺位;拓拔首领同时遭到诛杀;仆固忠心耿耿,也被害身亡。我经常会想,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遭此惨祸。

这是第三桩难以忍受的事。

以前朝廷派使者来招抚,我心中没有其他想法,诏书信件符节等物,都送去了吐蕃。虽然我也知道中国仁义,但当时我已经是吐蕃臣子了,只得忍气吞声无处诉说。

这是第四桩难以忍受的事。”

说完了“四已忍”和“四不能忍”之后,异牟寻接着说道:“我曾祖曾蒙先帝恩宠,后代都蒙恩承袭王位。南诏人懂得礼乐,均是受唐朝的影响教化。吐蕃欺诈隐瞒各种情况,心怀恶意相互怨恨。我愿意竭诚改变现状,归顺天子,请唐朝加强剑南、西山、泾原等州的防守,镇守安西,以兵力向各方示威,委派回纥等势力就地骚扰,使吐蕃兵力分散不能逞强。

这样西南方就不必烦劳王师,而能立功自守了。”《新唐书·南诏传》

韦皋将云南使者送往长安,并且上表祝贺。德宗向异牟寻颁赐了诏书,命韦皋派遣使慰问安抚云南。

在这封给韦皋的书信里,南诏把自己写的很委屈,又把当年弃唐投蕃的锅全都甩给了张虔坨和鲜于仲通。同时又把吐蕃的神川都督好顿埋汰,反正一切都别人的事儿,自己特别无辜。

其实这种夹在两块巨石之间的势力,倒向谁都是看实力,谁力量大谁就是好同志。这就像英雄联盟玩儿打野的,帮线上永远是帮强不帮弱,逮着一个软的往死里捏。

吐蕃当年强势东扩的时候,南诏跟着吐蕃混。现在唐军力量复起,南诏又换线跟着唐朝混,都是基于力量的判断,跟谁好谁坏没有关系。要是唐朝一直躺地上挨捶,吐蕃就是再怎么收拾南诏,异牟寻也只能忍着。哪有什么四大不能忍的问题,四十条、四百条都得忍着!

南诏使臣出访长安后,剑南的局面开始快速向好的方向推进。

贞元十年(794年)正月,在韦皋的招抚下,居住在西山地区羌蛮部落二万余户来降。

同月,唐朝使臣崔佐时也来到了南诏都城,此时恰逢数百名吐蕃使者也在羊苴咩城里。异牟寻又有点怂了,他不想直接跟吐蕃撕破脸,就派人对崔佐时说,希望唐使穿蛮人的衣服进城。

崔佐时当时就不乐意了,他说:“我乃大唐使者,焉能穿蛮衣入城,你看不起谁呢?!”

异牟寻没有办法,只好在夜晚把他迎入城内。

到了王宫崔佐时大声宣读诏书,异牟寻心中害怕,望着周围的人脸色都改变了。但此时木已成舟,南诏君臣也没办法了,只能趴在地上接受了诏书。

诏书宣读完毕,崔佐时入住城中馆驿,郑回就跟个卧底似的,暗中跑来把南诏的底牌都透露了,还告诉崔佐时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了解了全部内情的崔佐时,第二天就去见异牟寻,请他斩杀吐蕃使者、去除吐蕃封号,献出吐蕃赐给的金印,恢复南诏原来的名称。

异牟寻答应了这些请求,把契约刻在黄金板上献给崔佐时,亲自带着他来到点苍神祠进行了会盟,史称“苍山之盟”。

有关苍山之盟的内容,两唐书和通鉴里记载的比较简略,好在《全唐文》和《云南志》里收录了盟誓的盟书,称为“异牟寻誓文”。

我对比了两份盟文,基本上一样,我用的是《云南志》的版本。不过盟文比较长,有八百多字,我就不念了,咱们只说其中有意思的内容。

盟誓文的开头就说到,“上请天、地、水山官,五岳四渎及管川谷诸神降临,永为证据。”

此处的“天地水三官”和盟书末尾处的“文书一份藏于神室,一份投于西洱河”,属于典型的道教传统,向达先生在论文里更是干净利索的指向了五斗米教。[1]

也就是说,当时南诏的国教为道教无疑。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时南诏国内有没有佛教呢?

我们都知道,大理国的段氏可是笃信佛教的王族,有多位国王“不乐为帝,禅位为僧。”

大理三塔中的两座小塔,以及弘圣寺塔都是大理国时期的佛教建筑。那么时间更早的南诏国时期,佛教是不是已经传到了此地呢?

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传到南诏了。

开元二年(714年),南诏王遣国相张建成入长安朝觐,唐玄宗非常高兴,赐了大量的佛像及佛书,张建成倍感荣幸,归来之后建道胜寺,珍藏。

另外,从先秦时期开始,就有书籍记载云南和中原的联系,并且从云南向中原进贡的物品来看,印证了云南与印度、东南亚国家有着密切的交流。[2]既然物资能运过来,佛教传进云南也不是件很意外的事情。况且大理三塔中体量最大的千寻塔就是建于南诏时期,这些都是佛教影响已经存在的例子。

从盟书上看,即便佛教已经传进了南诏,居于领导地位的依旧是道教。在南诏发源地巍山县东南10公里处的巍宝山就是道教名山。甚至南诏国的第一代王细奴逻,还跟太上老君有点渊源。

据说,细奴逻尚未发际时,在巍宝山附近的前新村种地,他夫人在送饭的时候,遇到一个老人在路边打坐,老人向他要饭,连续三次都没遭到拒绝。细奴逻认出了老人就是太上老君,老君在他的头上点了十三下,飘然而去。后来细奴逻做了南诏的第一代昭王,传位十三代,这都是老君的点化。

这个传说把南诏的执政合法性与道教绑定,可见当时道教已在云南拥有了强大的影响力。

这种感觉有点像当时的吐蕃,佛教思想已经传进来了,但负责祭祀山神的依旧是本教巫师。

那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吐蕃佛教能传过来吗?

按道理说,应该是不能!

因为苍山之盟时间是贞元十年(794年)正月,这一年恰好是吐蕃渐顿之争的最后一年。也就是说,吐蕃佛教自己还没折腾明白,向外输出思想的可能性不大。

除了“天地水三官”,第一段还提到了“五岳四渎”。

异牟寻执政以后,效仿中原皇帝封禅山川的做法,在境内封了“五岳四渎”。其中点苍山因在国都附近被封为“中岳”,其他四岳分别是东岳乌蒙山、南岳无量山、西岳高黎贡山、北岳玉龙雪山,四渎分别是金沙江、澜沧江、黑潓江、怒江

这种做法是典型的中原文化影响,同时也暗含着南诏有了中心与四域的思想。这种思想,我们一会儿还会提到。

然后盟书里就提到南诏以前是多么忠心,都是因为张虔坨、鲜于仲通搞事情,自己背叛是迫不得已。等到韦皋镇蜀之后,拨乱反正,我们马上就痛改前非,“愿归清化,誓为汉臣。启告祖宗明神,鉴照忠款”,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再然后,南诏就开始提条件了。

盟书里先是说,两边会盟之后,如果我们还联系吐蕃,窥视唐朝疆土,那就让神惩罚我们“宗祠殄灭,部落不安,灾疾臻凑,人户流散,稼穑产畜,悉皆减耗。”

紧接着就说到,如果唐朝会盟以后起了异心,窥图南诏所管的疆土,侵害百姓,或者我们遇到侵略,唐朝不给予救援,那神也一视同仁,一样处罚你们。

从两条内容上看,南诏是在谋求一个和唐朝对等的地位。

有关盟誓文书,我们之前已经讲过松赞干布和韦氏的君臣盟誓、唐朝和吐蕃的清水会盟文书了。

对比这三份盟书,可以清楚的看出:

赞普和韦氏的君臣盟书有明显的地位差异,强调的是大臣必须对赞普绝对忠心,然后赞普才会给予各种待遇;

清水会盟的盟书是吐蕃在谋求与唐朝的对等关系,所以尚结赞才会抠字眼,不答应使用“贡”和“赐”的写法;

南诏也一样,盟书明确的写着,不管是谁违背盟誓,神怎么处罚我,也一样怎么处罚你。

这种谋求自主发展的心态,始终都是南诏的主轴,盟书下面内容一样能反映出这种态度。

盟书紧接着就写到,盟誓之后,请唐朝和南诏一起发动兵马,共同展开讨伐。也就是说,共同出兵讨伐吐蕃是南诏人心中,举行苍山之盟的必然结果,甚至有可能是前置条件。

但在说到进攻吐蕃控制区的时候,盟书里写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然吐蕃、神川、昆明、会同已来,不假天兵,牟寻尽收复铁桥为界,归汉旧疆宇。”

这里面的“吐蕃”指的是滇北区域的吐蕃控制区,按现在的地理名称就是滇池以北的剑川县、鹤庆县、丽江市和香格里拉附近的区域。

“神川”指的是维西县塔城镇的喇普河谷,在迪庆藏语中,“喇”或即“神”之意,“普”则为“川”之意。[3]

“昆明”指的不是今天的云南昆明,而是唐代设置的昆明县,位置在四川省的盐源县。

此地产盐,为“润盐古道”重镇,此时被吐蕃所占。

“会同”指的是唐朝会同军所在地,在今四川会理县以北。

南诏在盟书里明确提到,“(这些地方)不假天兵,牟寻尽收复铁桥为界,归汉旧疆宇”,就是不需要唐军插手,我们自己的事儿自己办。等到打跑了吐蕃以后,咱们双方以神川铁桥为界。

这意思其实就是说,这些地方都是我的,你也别惦记。

“神川铁桥”是一座跨越金沙江的铁索桥,位于丽江市玉龙县塔城乡的塔城村,江对岸是香格里拉县上江乡的木高村。

《云南志校释》记载:“其桥所跨处,皆穴石熔铁为之,冬月水清,犹见铁环在水底”。[4]

吐蕃在东扩的过程中,沿澜沧江、金沙江河谷南下,降服了大量本地部落,在香格里拉和丽江附近地区形成了一个强势的力量集团。

为沟通金沙江两岸的交通,吐蕃在塔城架设铁桥横跨金沙江,并在此地设神川都督府。[5]

都督府的管辖范围涵盖今迪庆、丽江周边地区,洱海六昭之中被南诏击败的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也向北迁移,接受吐蕃神川都督管辖。

为了保证这个重要的交通节点,吐蕃在铁桥的东西两侧都建城驻守。

《云南志校释》里的记载为“铁桥在巨津州之北。其处有城,亦名铁桥城,吐蕃尝置铁桥节度于此桥”。

这个交通节点一直让南诏如鲠在喉,因此在与唐朝联兵之后,首先要拔除的就是神川铁桥。

就在点苍之盟举行前不久,吐蕃传来了一道命令。

在此之前,吐蕃与回鹘争夺北庭,双方爆发了惨烈的激战,吐蕃军队遭受重创。为了补充兵员,吐蕃向南诏征调一万兵员开赴西域作战。异牟寻借口国家微小,请求派兵三千,结果吐蕃嫌人少,异牟寻无奈只能增加到五千人,吐蕃才算勉强答应了。

唐使崔佐时来到南诏都城时,城中有数百吐蕃使者可能就是在监督调兵事宜。

会盟举行之后,异牟寻尽杀城中的吐蕃使臣,以奉诏调兵为借口,派兵五千精兵为前导,自己领数万大军紧随其后。吐蕃军队见到调兵的金箭毫无戒备,南诏先锋顺利进入城中。随着后军赶到,内外夹击,蕃军惨败,铁桥附近的十六座城池,全被南诏攻克,俘虏吐蕃五个王,降其民众十余万人。《旧唐书·德宗本纪》

正月二十四日(戊戌),云南使臣就带着捷报赶到了长安。

这场神川铁桥之战是剑南局势的转折点,在此之后南诏与唐军紧密配合彻底逆转了吐蕃军队的强势地位。

南诏也通过此战,将吐蕃势力驱逐至中甸、德钦及川滇边界附近。之前归附于吐蕃的洱海三昭,也在此战中被彻底瓦解,南诏的北部边患基本得以消除。这为日后南诏继续向南扩展领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贞元十年六月,王异牟派弟弟入朝,献地图、土产和吐蕃授予的金印,请求恢复南诏的国号。

德宗任命袁滋为册南诏使,赐给以银作底的金印,印文称作“贞元册南诏印”。

袁滋来到南诏,异牟寻用非常隆重的礼节接待,向北叩拜后,接受了册封的印信。他还拿出玄宗赐予马头盘给袁滋看,并指着两个乐工说:“先帝赐给《龟兹乐》时带来的乐工,只有这两个人还活着。”

此时南诏与唐朝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玄宗时期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不同以往的。虽然南诏放弃了吐蕃册封的国号,重接接受了唐朝的册封,但二者之间的关系已从玄宗时期接受唐朝统治的羁縻政权,转换为拥有很大独立性的藩属国了

这一点王忠先生在《新唐书南诏传笺证》里面写得非常清楚,“(苍山)誓文之主要精神在于,驱逐吐蕃势力出云南及拒绝唐势力入云南,以保持其独立地位”。[6]

也就是说,在吐蕃强势的时期,唐朝和南诏会抱团取暖,但神川之战后,吐蕃势力快速削弱,唐朝和南诏的博弈成了云南地区的主旋律。

不过,唐朝和南诏再次撕破脸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吐蕃实力犹存的时期,两个政权之间的合作还是非常顺畅的。这种顺畅既让唐朝连续取得胜果,也让南诏不断扩充实力。

二者之间合作,对剑南地区的局势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咱们下期接着讲。

参考书目:

[1]、《南诏史略论——南韶史上若干问题的试探》_向达;

[2]、《南诏大理国佛教文化研究》_蒙焕玉;

[3]、《“神川”考》_潘发生;

[4]、《吐蕃南诏神川铁桥》_冯智;

[5]、《神川都督府》_潘发生;

[6]、《南诏与吐蕃联盟关系的破裂及与唐关系的恢复——《异牟寻誓文》的研究》_赵心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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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都督天下兵马大元帅

    南诏这种二五仔和今天的日本韩国菲律宾一毛一样

    白发布衣 回复 @都督天下兵马大元帅: 哈哈哈

  • 云中鹤铭

    土波怎么变土鳖了,啊啊啊

  • 吃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