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种子”漂流记:她走访乡村寻种,为种子找新家,10年来保育千余种物种

​“老种子”漂流记:她走访乡村寻种,为种子找新家,10年来保育千余种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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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老种子漂进农家,藏种于民;

让老种子漂满良田,藏粮于地;

让老种子食物漂上餐桌,传种于民。

出生于贵州的王稣蔓目前常住成都。10年前,她在成都高新区发起“老种子漂流记”,这是一个在物种多样性领域推动全球濒危农作物分散保护、活化传承体系,服务人类永续生命系统的公益计划。

期间,受自然环境和经济环境的挑战,老种子濒危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乡村挖掘的每一粒老种子,每一次漂流,都是一场冒险,“失败的几率总是大于成功”。但王稣蔓坚定地认为,只要有一粒种子成功找到新家,就意味着不会灭绝。

10年来,经“老种子漂流记”保育下来的物种就有1000余种,其中,约100种已实现产品化,服务于乡村振兴。

成都老种子漂流馆

“慢生长”的十年走访全国各地乡村寻找老种子

“选种就像选人生伴侣,如何选择当地当季的老种子,是城市农夫种植成功的第一步。”

8月下旬,正值秋播时节。在成都悦龙社区,一场特别的社区活动正在展开——在这里,“老种子漂流记”的发起人王稣蔓向社区的城市农夫们分享秋播老种子,讲解和指导秋播农夫“选种”的重要性。她给社区居民分享的20多种老种子菜种里,其中一种是来自千年古村落翁朗溪村的大叶青菜菜种。

小小一粒老种子,来得并不容易。

什么是老种子?

“老种子又称为自留种、乡土品种。通俗来说,老种子就是老农人世世代代传承下来,不用经过实验室的帮助,种下去就可以结出食物的种子。”王稣蔓告诉记者,人类一直以来对种子的传承方式,都是以“自己留种”为主。但种种原因导致种源消失得更快:在不到100年的时间里,全球多样性种源消失了99%,食物种子的消失,直接导致人类饮食结构的单一化。而那些能够自然繁衍的种子就像大熊猫一样,变成了濒危珍稀物种。

老种子

要找到这些“大熊猫”并非易事。

在最初几年里,王稣蔓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全国各地古村落,挨家挨户上门询问,大多时候都是无功而返,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无人种地是其中最大的因素。

多年的乡村走访,她总结了一套规律:交通越不便利、城镇化速度越慢的地方,越容易找到老种子。几乎每一次寻获,都带着戏剧性。以成都邛崃高兴村从“老种子漂流记”引种的花豆为例,高兴村正在育种的花豆,就源于三年前王稣蔓在雅安的一次旅程——在那次寻访途中,她刚好遇到当地农村集市,在集市一个婆婆的菜篮子里,她一眼便看中了长相奇特的花豆。询问得知,当地只有两户农家还坚持着种它。后来,她才知道,当地人口中的花豆,也称熊猫豆,是一种珍稀名贵彩色豆种。

还有一次是在北川,王稣蔓寻到了北川玉米王,这个物种最大的特性在于天然的抗虫害能力。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留种的阿姨腿脚不便,不方便外出买种,只能自己留种。

找到老种子只是第一步,还要说服对方引种。每一次,王稣蔓和志愿者们把这件事情的意义告诉给对方时。“如若对方不肯,我们就会花钱买一些。过程中,我们也不说‘买’,而是‘请’老种子。”

完成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组织当地力量进行在地保育。“如果有人愿意,我们就会与当地力量联合建立保育基地。”她说。

王稣蔓

建立自循环的封闭体系让保育成功的品种走向产品化

10年间,“老种子漂流记”影响和陪伴了一群人,分散在全国实践保育工作。小到阳台上一棵菜的留种,大到全国几万亩的规模化保育与种植,有人是用家庭农场的力量,有人是农耕爱好者,有人是用一条产业链进行保育。

成都郫都区的高家农园,就是以家庭农场为代表建立的亚热带老种子实验基地,春秋播有近30种物种进行保育;在湖南张家界水稻保育基地,集中保育了500多种水稻;在湖南翁朗溪村,实施落地的整村保育老种子计划,保育的产品有糯米、野生核桃、小叶高山茶。

如果当地无人保育,老种子漂流记就会拿出部分种子分享给全国愿意参与引种的伙伴,支持少量试种。“在地保育是老种子最好的归宿,全国漂流是迫不得已。不过,这也创造了一种成功的可能性,直到种子不再濒危的那一天。”

“这也是一个自循环的封闭体系。”王稣蔓说,在实验基地里,保育成功的品种将走向保育基地,走向产品化。这些产品最终也将服务于乡村振兴。

珍稀糯玉米在遇见天府市集展示

“长势喜人!”就在采访前两天,成都邛崃高兴村陈村长给王稣蔓发来一个信息,分享从“老种子漂流记”引种的千年红高粱和熊猫豆的生长情况——几个月前,陈村长通过从事旅游行业的朋友找到王稣蔓,希望通过一粒老种子,撬动乡村振兴的大事业。

王稣蔓也常常惊诧于老种子的生命力。去年,在成都双流区的老种子活化基地中,青城山老黄瓜、老丝瓜、熊猫豆、千年红高粱、云南花生、黑豆、红豆、姜黄等濒危物种经历了高温旱情仍然实现收成,保育实验成功。

“保育、传承老种子需要更多民间力量。”她提到,与国家的种质资源库相比,“老种子漂流记”的保育传承体系是在民间形成的分散保育的形式。每年,“老种子漂流记”都会在春秋播两季,向愿意保育的人们免费分享少量老种子,让大家引种、试种。这些在全国各地漂流的老种子一旦保育成功,就会再漂流回来。用这样分散留种的方式,来保证老种子流传不断。

10年中,很多老种子都遗失在了漂流之中。最让王稣蔓心疼的,是她在云南发现的珍珠番茄。“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番茄。”当时,她“请”了5颗种子回来,种好后舍不得吃,留存下种子后再让它们漂流出去。但后来因种种原因,漂出去的老种子没再漂回来。

这次事件后,让她意识到了种子漂流数据溯源的重要性。为给分散留种进行数据化保驾护航,去年,“老种子漂流”管理系统正式上线,开启了老种子数字化的分散之路。在这里,不仅每粒漂流出去的老种子都可追踪,还提供了一个平台,让有种子的人愿意分享,让愿意引种的人能够找到种源。

“为了鼓励大家积极实践,一旦有漂流回来的种子,第二年就可继续免费领取老种子。”她认为,设置一定的引种门槛非常重要,因为每一粒老种子都来之不易。

王稣蔓

建立老种子漂流馆从乡村的尽头连接社区的尽头

在发起“老种子漂流记”之前,王稣蔓从事医疗服务行业。“这是一个逐步长出的公益计划,源于我们对生活的反省。”谈及初衷,王稣蔓笑着回忆到,10年前,刚怀上大娃的她,源于母亲对孩子餐桌安全的焦虑,开始踏上食物溯源之路。在这过程中,她发现,只有从源头做起,才能真正确保食物安全,也就有了后面老种子传承保育的一系列故事。

“我们餐桌安全的源头是种业安全,种业是农业的‘芯片’,‘芯片’的安全性决定了一个农业产业链的健康程度。”为了用“商业向善”的力量支持“老种子漂流记”可持续发展,2015年开始,她开始推动商业力量开发老种子产品系列和课程系列,通过消费意识转变参与保护行动,物种保护传承与人种保护传承同步。品牌每年的盈利,部分定向支持“老种子漂流记”公益行动。

老种子漂流瓶

尽管有所准备,但老种子消失的速度超出了王稣蔓的预期。她告诉记者,十年前,平均每两三个村落就可寻到老种子。但现在,有时走遍一个县城,有可能都找不到一粒老种子。这总会让她感到挫败。

她也在思考如何能让老种子真正保留下来。

在她看来,前提一定是种地的人越来越多。

“我们的力量或许没办法让年轻人回到农村,但我们可以在城市里发起一场生活革命,让城市居民变成主体,教会他们种地。”她意识到,仅仅让乡村保育远远不够,还需要发动城市的力量。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成都,她建起一个线下老种子漂流馆,这是城市与乡村连接的纽带,提供一个了解老种子、交换老种子、开展老种子主题教育活动的城市窗口,支持大家收集、展示、分享、交换老种子。

一系列活动也铺展开来。

在成都,“老种子漂流记”的一个重要切入口,是社区。在王稣蔓看来,社区是“很成都”的一个特质,“在这里,邻里互帮互助,是一个天然的纽带。”

王稣蔓把这些愿意引种的人称为“城市农夫”。他们通过线上线下的方式,将老种子分散留种,其间,也有不少成功的“城市农夫”。

例如,“老种子漂流记”的志愿者在宝华村挖掘的芥菜,长于成都,在直播间里漂流出去后,被一位北方引种者成功培育,漂流回来了很多种子;一位热心的成都嬢嬢领了5粒生菜种子,用心培育后,漂回来一大包老种子。

悦龙社区活动现场

不仅仅是教会城市居民如何种地,围绕一粒老种子,如何实现社区居民自治,推动生活方式更加环保生态?王稣蔓给出的答案是:“要和公园城市的生活方式结合起来。”

她介绍说,悦龙社区就是一个很好的样板。除了给城市农夫们分享老种子,成都悦龙社区还有一块闲置场地,是一个由农业协会提供指导、社会组织提供社区服务、农业公司提供专业策划的共享农场。这个共享农场也让很多社区居民掌握了食物生产的技能。

“共享农场是居民自治的最好体现。”王稣蔓告诉记者,一粒种子可以从乡村的尽头连接社区的尽头,是生命的传承,也是情感的桥梁。她希望,用老种子来激发社区自身的力量,让闲置场地变得活力四射。

在这里,社会多方力量组织,居民自发参与到除草、刷墙、播种等工作中。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居民自告奋勇,发挥其自身特长。例如,在打造工具房、张贴绿板的过程中,因黏附绿板的胶水黏性不足以支撑,居民王大爷凭借丰富的生活经验将水泥钉用虎头钳一点一点地敲进灰色墙面,将绿板固定。

让她开心的是,十年来,她不仅结识了诸多老种子保育者,这一队伍还在不断壮大。“经过十年‘慢生长’,城市老种子漂流馆、乡村老种子保育基地、家庭微型种子库三者将逐步形成民间保育体系闭环。”

现在,王稣蔓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尽管这条路“像每一粒漂泊的老种子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她坚信,只要有人在,这条路,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未来,王稣蔓希望在更多城市中建起老种子漂流馆,以此为媒介对口服务一个乡村保育基地,让更多人参与其中。

悦龙社区活动现场

保护一粒老种子就是在保护生物多样性

“如果说种业是农业的‘芯片’,那么种质资源就是种业的‘芯片’。”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吴瑜一直从事小麦品种选育与种质资源创新研究,在他看来,老种子产量虽比不上新品种,却有其独特的生存能力和丰富的基因资源,可以补充种质稀缺和物种多样性,颇具科研价值。

“尤其是,延续了几十甚至上千年的老种子蕴藏着丰富多样的基因资源,为满足人们生活需求,只要破解很小的一部分‘基因密码’,就能培育出众多需要的新品种。”他表示,四川有着富集的本土特色种质资源,只要对其进行挖掘、保护、研发,就可以很好地促进产业发展,支撑乡村振兴,让种质资源“在保护中应用,在应用中保护,让资源变得更有活力”。

“推进种业振兴,才能筑牢我国粮食安全屏障。”吴瑜提到,国家非常重视种质资源资源保护,已经启动第三次农作物种子资源普查和系统调查工作。四川是全国种业大省、全国三大育制种基地之一,也是国家重要粮仓。在本土种质资源收集保护方面,自2018年以来,四川启动了“第三次全国农作物和畜禽种质资源普查与收集行动”,共征集和收集农作物种质资源近10000份。其间,还抢救性收集到一批特异性、独占性资源。

利用独特的种质资源,四川的育种专家们已经培育出诸多良种,并将特色种质资源直接转化为特色产业。目前,四川已建立了“傈僳族乡”梯田红米、北川苔子茶、得荣树椒、丹巴黄金荚、彭州大蒜、米易县紫山药、甲着小麦等特色产业基地和园区,特色产业正在乡村振兴中发挥产业支撑作用。

四川在加强种质资源收集保护的同时,还注重种质资源的保存与开发利用。目前,四川省种质资源中心库正在加快建设中,该中心库是国内唯一的综合性省级种质资源库,建成后,它将作为作物种质资源收集、繁殖保存、种质创新与供种分发平台,将涵盖农林牧渔草,可保存农作物种质资源52.4万份,畜禽种质资源105万剂,水产种质资源26万剂,保存期可长达50年,为品种选育、种业产业化提供保障。

“种种机遇叠加,整合好政策、平台资源,加快对本土特色种质资源分析、利用并创新生物育种方式方法,四川就可以在巴蜀大地上创造更多乡村振兴的故事。”吴瑜表示,存在就是最好的,保护一粒老种子,就是在保护生物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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