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一生,似乎和房子这个梗过不去。
大家都知道,白居易年少时以诗文拜见大诗人顾况,顾况取笑他的名字,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现在,很多年轻人在北上广奋斗十多年,也买不起当地一套房。而唐时的长安,也差不多,“居大不易”。
作为奋斗在长安城的“外省青年”,房子也是白居易半辈子的心病。他在京城长安做官,长期租房,而后被贬到江州、忠州、杭州等地。直到白居易直到50多岁时,才有钱在长安远郊渭南买了房。
所以,当公元824年,白居易决定退休后定居洛阳时,一定要把自己一生关于居住的梦想,都在这里实现。
外省青年,居长安大不易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或许也是当年帝都长安的一个梗。
据说,盛时的唐代长安城,常住人口175万,若加计流动人口,至少增至180余万。这一时期由于经济发展迅速,房价高昂,很多人只能租房以求栖息之地。
“居大不易”成为当下普通人在大都市生存不容易的代名词,1000多年前的唐代也如此。
公元803年,新郑人白居易高中进士,当上校书郎,月薪一万六千钱。
校书郎虽是个不错的起家官,但正所谓“芸阁官微不救贫”,俸禄低微,房是买不起的,只能租。
像现在的“京漂”“沪漂”一样,“长漂青年”白居易在长安前后住了将近十五年,房子始终是他一块心结。
买不起房,就只能租。白居易租的第一套房在长安常乐里,是已故宰相关播的一处亭园,条件简陋,只有“茅屋四五间”。但初入长安的白居易对此似乎还比较满意:
“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既无衣食牵,亦少人事拘……窗前有竹玩,门外有酒酤。”
毕竟一切都是新鲜的,俸禄虽低,衣食之资还是够的。
当时,元稹租的房也在靖安里,李绅在新昌里租房,这三个哥们年纪接近,兴趣相仿,租房也近,下了班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白居易有诗记录了这段岁月:“靖安客舍花枝下,共脱青衫典浊醪。”
就像现在大多数“外省青年”一样,白居易只能在近郊租房18年,每天骑马上下班。直到50多岁时,他才有钱在远郊渭南买了房。
和现在住在郊区,通勤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打工人一样。由于新房离上班地点太远,白居易仍然在城内租房居住,节假日才回自己家小住。
他作诗《卜居》:“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且求容立锥头地,免似漂流木偶人。但道吾庐心便足,敢辞湫隘与嚣尘。”
白居易羡慕蜗牛和老鼠都能有自己的房子,可见真的是居长安大不易。
漂泊半生,归于洛阳
白居易后来各种贬谪漂泊半生,依然没有自己的房子。
唐穆宗长庆二年,针对当时河北藩镇的问题,白居易和穆宗持了不同政见。此时的白居易已经年过半百,对政务也逐渐厌倦而有了归隐之心。他不能给天子撂挑子,但他折衷要求朝廷将他外派。这一年的阴历七月,他被任命为杭州刺史。
两年后,他又被改任为太子左庶子这样一个闲职,而分司东都,而这正是此时的白居易想要的。他觉得自己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分司东都”也就是要搬到洛阳居住了。
与“居不易”的长安比起来,洛阳的生活成本相对低些,又不失大都市的繁华。53岁的白居易,像现在“买了北上广的房,回老家养老”的中年人一样,选择洛阳作为自己的“终居”归处。
长庆四年,白居易从一位姓田的人手里买下故散骑常侍杨凭在洛阳的履道坊宅园。
白居易大和三年回洛阳定居,他的整个晚年时光都在洛阳度过。最近看小红书,常常在想,如果白居易活到现在,或许也是一个粉丝过百万的家居或归隐博主。
他太爱自己履道坊的房子,写了无数诗词咏叹,并成为后代无数画家描绘的对象。
换作当今,配上他的诗加上视频,这估计能成为小红书的爆款。
白居易的家在洛阳履道坊,占地面积约17亩,不仅有居住、待客、娱乐的空间,还有一个私人的酿酒坊。几经考证,履道坊的遗迹位置在洛阳安乐镇狮子桥村之东,正在复原。
对于这套住宅,白居易心仪不已,在没有办法拍照留念的年代里,大诗人专门作诗文《池上篇》,赠给自己的“爱宅”:
“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须飘然。识分知足,外无求焉。如鸟择木,姑务巢安。如龟居坎,不知海宽。灵鹤怪石,紫菱白莲。皆吾所好,尽在吾前。时饮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鸡犬闲闲。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
履道坊位于洛阳城外郭城的东南隅,引伊水自南入城的河渠,流经坊西、坊北,又向东流入伊水。坊间遍布水塘、竹林、杨柳、果园,风光秀丽,引人入胜。隋唐时期的皇亲国戚、达官贵族,有不少在此造府建园。
“中隐”履道坊,洛阳闹市中的桃花源
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有一个“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的梦吧。
我们需要有个寓所,安放自己的梦。1000多年前,白居易把这个梦放在了洛阳履道坊。现在,我们把这个梦放在了“一楼有花园,安放你的终居梦”的帖子里。
如同他的名字,白居易一辈子对房子与居所极其寄情与敏感。
著名风景园林学者周维权先生在《中国古典园林史》里是这么评价白居易的:“白居易是一位造诣颇深的园林理论家,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文人造园家。”
文人园林起源于唐代,兴起于宋代,白居易确实是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位文人造园家。
白居易一生对园林理论的研究颇为深厚,他一生都非常热爱园林。可以说,履道坊,是白居易用一生寻觅理想的栖居,寄托了他一生的感情。
晚年,他曾写下《不能忘情吟》:“乃目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我姑酌彼金罍,我与尔归醉乡去来。”
古人有“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说,白居易将自己在洛阳履道坊的居所,定位于“中隐”。
在他看来,“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自古以来,士大夫大都在出仕和归隐之间矛盾、徘徊。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朝政紊乱,仕途险恶,迫使官员不得不考虑归隐以明哲保身。归隐也有不同的选择。有道是“大隐隐于闹市,小隐隐于山林”,白居易选择的是“中隐”,既不在朝廷做官,不在都城长安居住,也不退隐于偏远的山林,而是去东都洛阳任一个虚设的官职。这样,依旧可以享受做官的好处,又避开了政治矛盾的中心——险恶的朝廷。
白居易自太和3年春来到洛阳,到唐武宗会昌6年秋去世,在洛阳居住了18个年头。
想来,他还是爱这个地方。其间除在河南府尹任上当了约两年半的行政长官,其它时间基本上处于休闲状态,终日饮酒赋诗,以文会友,放情于山水之间。履道坊的家,满足了他对房子的终极向往,他不仅居住在此,也寄托了太多自己生活的方式与梦想在这里。
我们看他晚年所写的自传《醉吟先生传》,可以想见他那时期的生活常态:“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最惬意的文人社群——耆老会
现在,阿那亚等强调业主的“社群运营”,其实白居易在洛阳运营了最惬意的“文人社群”。
唐武宗会昌五年春,白居易宴请胡杲、吉玫等六位老友聚会履道坊自己家中,并赋《七老会诗》一首,记述此事:“胡、吉、郑、刘、卢、张等六贤,皆多年寿,予亦次焉。偶于敝舍合成尚齿之会,七老相顾,既醉且欢。”
同年夏,白居易又与八位老人举行了一次“尚齿会”。此次聚会又增加了李元爽、禅僧如满两位老人。诗人在《九老图诗》中记曰:“其年夏,又有二老,年貌绝伦,同归故乡,亦来斯会。”
香山九老,一直是文人退休的“终极向往”。白居易不光写诗为“香山九老”俱乐部赋能,还请画师将九老及当时的活动描绘下来,这就是“香山九老图”的由来。
夏天的时候,这小团又加入了两位高寿老人,好家伙,九个人年龄加起来真快九百了,世纪之会啊。
九位志趣相投的耆老集结,远离世俗,寄情于山水,成就一段为后人所仰慕倾叹的‘香山九老会’。
“九老会”的友人,年龄也都不小——“七人五百八十四,拖紫纡朱垂百须,手里无金莫嗟叹,樽中有酒且欢娱。吟成六韵神还壮,饮到三杯气尚粗”,真是一群可爱的小老头了。
后人思慕这段风“香山九老会”“洛阳耆英会”是历史上著名的耆老会,对后世社事影响至深。两者的结社方式,奠定了明清耆老会的基本模式,也刺激了诗社的极大发展。
或许,“香山九老”退身隐居,远离世俗,忘情山水,耽于清淡,他们这种悠闲自得的生活方式,击中了古代文人雅士心中隐逸思想,所以会引起共鸣。说白了,还是这班老家伙活明白了,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回到洛阳的白居易,度过了人生中最惬意的日子。
在晚年,他摩挲着自江南携回的天竺石、华亭鹤、太湖石、白莲、折腰菱和青板舫,并眷爱操着吴侬软语的一群“习管磬弦歌者”。
武宗会昌六年初秋,白居易逝世于洛阳履道坊。唐宣宗李忱写诗悼念:“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后来,白居易的履道宅园被分成两部分。白氏宅第,变成了佛寺普明禅院,俗称“大字寺”;白氏园林,易主为一张姓人家,被改称会隐园。
李清照父亲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 记:“大字寺园,唐白乐天园也。……今张氏得其半为会隐园。水竹尚甲洛阳。”
北宋之后,履道宅园渐被毁弃。如今,履道坊原址正在修建,或许不久的将来,你可以看到白居易“池上十亩之宅,五亩之园”的样貌。
其实,“香山九老会”“洛阳耆英会”对后世社事影响至深。后来宋代司马光发起了“真率会”。
他们约定,以年龄而不以宫秩为序,聚会时食品简单,但饮酒不限,互不以虚礼相待。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二:“洛中尚齿会,起于唐白乐天,至本朝君实亦居洛中,遂继为之,谓之真率会。
“真率会”注重“真率”二字:人要去伪存真,物要弃奢从俭。酒不过三巡,菜不过五味,要是不尽兴,酒可以再来一壶,菜是坚决不再上。朋友相见应该真实、坦率、有什么就是什么,这或许是朋友相交的本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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