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审病情分虚实动静 论针麻辨寒热阴阳
在东方医院手术室里,护士小朱正在做术前准备。钟老医生也在此刻跨进了手术室大门。接 着,应医生、杨医生、陆老医生和小张等也陆续来到,西医外科张主任、麻醉科宋医生也来
了。原来,他们是来开针麻学术讨论会的。"这次讨论会的主题,是针刺麻醉中的个体差异 问题。"大家刚刚坐定,张主任即开宗明义。接着又说:“我院是最早搞针刺麻醉的医院之一, 虽坚持了二十年,可进展缓慢。主要是针麻效果不稳定,有十分成功的,也有完全失败的, 个体差异很大。采用生理学的指标研究个体差异,兄弟单位已做了不少工作,我们想从中医 理论方面来探索这个问题,这对阐明针麻机理,提高针麻效果,将有重要意义,请大家发表 意见。”
小张第一个发言说:“病机十九条中有一条是‘诸痛痒疮皆属于心,痛与不痛可能与心神有 关。我还看到一篇文章,说针麻镇痛的机理在于‘移神',它引证了《灵枢?终始篇》 中‘以 移共神'的理论,不知是否可靠?"
“这个说法不符合《灵枢》 的原意。”搞了多年针麻工作的宋医生不同意“移神”的观点, 他说:“在《灵枢?终始篇》 专讲刺法的一段里有这样的记载:‘必一其神,令志在针,浅而 留之,微而浮之,以移其神,气至乃休’。这是说运用刺法来改变病人注意力,使其集中在 针刺上,以求得气,不是讲针刺止痛 …… ”
小张好学善问,不等宋医生的话讲完,又提出了新问题:“《内经》 说‘正气存内,邪不可 干’,手术创伤,可能也是一种邪气,有的病人耐痛,有的不耐痛,是否与正气强弱有关?" “不一定,有些正气十分衰弱的危重病人,用针麻进行急症手术,往往效果很好,而有些体 质较好的青年病人,针麻效果却未必理想。”宋医生以临床实践否定了正气强弱论。
"关于疼痛,在内经中有专篇论述,《灵枢》 有《论勇》和《论痛》 两篇;《素问》 有《举 痛论》 。”陆老医生拿出准备好的发言稿,慢条斯理地说:“《灵枢?论勇篇》 中说:‘夫忍 痛与不忍痛者,皮肤之薄厚,肌肉之坚脆缓急之分也,非勇怯之谓也。’《内经》 认为忍痛 与不忍痛,不是精神作用所能决定的,而是与人体的组织结构、生理功能有关。这些看法虽 然简单,但是对疼痛机理提出了一个唯物主义的观点,鼓励我们从物质方面去探求针麻的机 理。《论痛篇》 的观点与《论勇篇》 相同,也认为‘人之骨强、筋劲、肉缓、皮肤厚者耐 痛’, ‘坚肉、薄皮者不耐针石之痛’。《素问?举痛论》 分析了十四种不同性质的疼痛,其 基本点是‘不通则痛’。”
应医生的看法与陆老先生的看法相同,他接过话题说下去:"不通则痛是中医疼痛理论的基 本点,《六元正纪大论》 中分析‘五郁之发’,土郁、金郁、水郁、木郁、火郁,五种郁证 中都有疼痛。叶天士也说,痛为脉络中气血不和。他的久痛入络理论的要点,也是不通则痛, 痛则不通啊!"
“疼痛辨证中还有一个寒热问题,中医对此有不同看法。”杨医生看问题比较深入,他说: “《举痛论》 分析十四种疼痛,只有两条讲热。张介宾虽然提出了痛证要辨寒热,但理论上 还是以寒为主。徐灵胎评《临证指南》才明确提出‘痛久则必热,而用姜附甚多,俱为太过, 这一段话。他不仅批评了叶天士,并且对中医的一个传统看法,提出了不同意见。"
主持会议的张主任注意到钟老还没有发言,在大家期待目光的催促下,钟老面有难色地开了 口:“中医关于疼痛的理论起源很早,也是基本正确的,可是从《内经》 到《临证指南》近 二千年间,在疼痛的治疗上虽然采取了许多新的方法,而在理论上进展缓慢,没有突破。华 玉堂为《临证指南?诸痛门》作的小结,仍然是《素问?举痛论》的观点,当时徐灵胎的一点 不同看法,终非主流。今天用以分析针麻实际问题,确实非常困难。我想,大家去实地看看 针麻手术之后,再继续讨论,可能会深入一些,张主任以为如何?
手术室护士长拿来了隔离衣、帽子、口罩、并帮助钟老、陆老医生等穿戴起来。两位老先生 不禁相视而笑。陆老先生来到第一手术室,病人是男性,61 岁,胃痛已有二十多年,近年 加剧,痛处喜按。饮食不节、寒温不适、五志过极等因素均易引起发作,泛酸、肠鸣,有时 朝食暮吐,大便干结,数日一行,口苦、口渴喜热饮,畏寒肢冷。脉象弦滑,72次/分,
舌正,苔薄腻,术前血压150/92 毫米汞柱,患者有高血压史。中医辨证的初步印象是: 肾阳虚衰不能温运脾阳,肝气横逆犯胃,因而脾运失司,胃失和降,全身属阳虚体质,局部
(脾胃)为寒热夹杂,陆老医生看过病人,然后开始诱导麻醉(取穴双侧足三里和上巨虚), 25 分钟后,血压略有升高(180/100 毫米汞柱),脉象仍属弦滑,但脉搏反而减缓为62次 /分,病人安静,遂即进行手术。切皮、止血、进腹,用了10 分钟时间,仅在进入腹膜前 加用了0.5%普鲁卡因3毫升。然后进行探查,发现胃小弯溃疡约1*2 厘米,与结肠系膜 粘连,并穿透结痴,球部前壁亦有粘连,但并无溃疡结节等病变。为时约10 分钟后,处理 胃网膜血管,结扎大弯血管和胃右动脉,进一步切断十二指肠,结扎胃左动脉,此时病人仍 安静,脉仍弦缓,但舌苔薄腻略见增厚。手术进行到胃切除并缝合小弯侧时,病人略有皱眉,
并不影响手术,医生继续细致地进行胃十二指肠吻合,手术十分顺利,只用了100 分钟就 基本结束。’在关腹膜时,病人又皱眉,并轻度诉痛,于是加用0.5 %普鲁卡因4毫升。直 到手术全部结束。结束时血压178/98 毫米汞柱。脉率62次/分,共用时间116 分钟。手 术顺利,针麻效果优(一级)。陆老医生走出手术室,如释重负,虽然站了两个小时, 一点 也不觉疲劳,带着三分自豪感,走向体息室。他经过第二手术室门口,发现那里还在紧张地 工作,于是进去与钟老一起观察。那个病人正在呻吟、诉痛,额上微微汗出。护士给他注射 了杜冷丁50 毫克,病人略为安静一些。钟老说这已是第三次注射杜冷丁了,共用了125 毫 克。陆老医生察舌,嫩红瘦瘪,舌尖红,苔薄白,按脉,弦滑而紧。此时测得血压196/100 毫米汞柱,于是给血安平1毫克肌注(术前血压130/80 毫米汞柱;手术开始后逐渐升高)。 钟老轻声向陆老医生介绍病人的情况:患者48 岁,胃烷痛已十余年,痛无定时,痛处喜按, 常有泛酸、暖气,甚则恶心、呕吐,痞胀多矢气,大便尚可。咽燥,口苦,但不甚渴。患者 有时畏寒,肢欠温,有时升火,手足心热,兴奋、急躁、易怒,心悸、盗汗、多梦。术前没 有高血压史,有肺结核病史,已经钙化,初步印象是:肾阴虚,肝阳亢,肝气犯胃,胃失和 降,全身属阴虚体质,局部为轻度胃热。陆老医生听了频频额首。
过了半个多小时,病人血压不降,于是用硫酸镁加入葡萄糖中静脉滴注,血压逐步下降到 160/90 毫米汞柱左右。手术正进行到胃空肠吻合,缝合细致,花时较多,病人也比较安静。 可是到关腹的时候,虽然加用了0.5 %普鲁卡因3 毫升,病人仍然不断地皱眉呻吟,直至 手术结束。针麻效果尚可(三级)。此时已经下午一点钟了。外科张主任通知两位老医生下 午好好休息,明天上午继续讨论。
在第二次讨论会上,陆老医生第一个发言:“昨天我的机会最好,看了两个病人, 一个中医 辨证为阳虚,胃腑寒热夹杂。针麻效果一级,手术经过顺利。另一个中医辨证为阴虚、胃热, 针麻效果三级。由于病灶位置较深,病人配合不好,手术花了近四个小时才结束。从虚实来 看,阳虚病人年龄较大,阳气不足,体质较弱,但针麻效果反比年龄较轻的好。看来针麻与 虚实的关系不大,而与阴阳的关系较为密切。”杨医生接着说:“我看的一个病人是比较典型 的阳虚,胃有寒饮,只用了4 毫升普鲁卡因, 一小时零五分就结束了手术,针麻效果特别 好。"小张接着说:“我和应医生看的是胃癌病人,效果最差,是四级,手术时间近四小时, 几乎有一半时间在呻吟,多次诉痛。可是这样不安静的病人,有时也会入睡,但时间不长, 约10 分钟,醒过来又呻吟呼痛。应医生认为,这是阴阳不平衡,而以阴虚为主。”
“百闻不如一见,昨天实地看了一下,首先感到针麻不仅是一个局部耐痛问题,还有一个全 身问题。”钟老深有感触地一字一句地讲下去:“中医认为阳主动,阴主静。阳虚病人动少静 多,有利于针麻手术的进行;阴虚病人静少动多,容易出现不安、躁动、心烦、汗出,不利 于针麻手术。阴阳辨证与针麻效果可能有密切联系。寒热是阴阳的具体表现,也值得重视。” 应医生接着说:"钟老讲得很好,归纳了我们的看法,反映了中医理论的指导意义。我建议 在中医阴阳辨证的同时,配合一些生理生化指标,如唾液可以反映阴虚口燥、阳虚湿润;手指脉搏波可以反映四肢欠温与手足心热等等。此外,体温、脉搏、血压等常规也可以仔细观 察。”讨论会由张主任总结,并根据大家的意见制订了具体的科研规划。两年之后,东方医院外科总结了116 例针麻胃切除手术病人的中医辨证,其结果是阳虚组 针麻优良率83.3% (一级、二级),无1例失败;阴虚组针麻优良率39. 1%,只有1例达 到优级(一级)。说明阳虚的针麻效果较好,阴虚的效果较差。再分析病人的生理生化指标, 初步看到,阳虚组病员的混合唾液是高钠低钾,而阴虚组是低钠高钾。阳虚组病员的指脉波 在痛刺激下反应轻微,非阳虚病员则反应剧烈。这些数据似可说明阳虚组病员在生理上是交 感神经兴奋性偏低,而肾上腺皮质功能亦低;阴虚组病员则是名感神经兴奋性偏高,而肾上 腺皮质机能较强。他们根据这一初步结果,重新拟订了针麻穴位,以提高针麻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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