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时候明确说“不”了。放下犬儒主义,让他们看看99%的力量,3.5%们,从这一刻起开始行动是一切的关键。在这场运动大浪滔天之时,必然能限制住资本的力量,更新民主制度,实现脱碳社会。
——斋藤幸平
在六月份气温已达38℃的北方城市,似乎只有躲进空调屋抱着冰西瓜才能勉强抵住盛夏带来的皮肤灼烧感。或许我们看完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再开门感受户外的热浪,所想到的便不仅只是按动空调开关这么简单的解决方案。
能像《寂静的春天》的作者蕾切尔•卡森那样在世界上空发出振聋发聩呐喊的学者并不多见,但斋藤最初的目的是动员更多的地球公民认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并付诸行动。因此不要被这本书的书名和目录中帝国式生活方式、气候凯恩斯主义、人类世、去增长共产主义、气候正义“杠杆”等让普通读者望而生畏的词条吓退,作者将高级餐厅里米其林大厨的菜式变成了家常菜递到了我们面前,甚至还附赠一副碗筷。
斋藤幸平,东京大学研究生院综合文化研究科副教授,柏林洪堡大学哲学博士。他作为生态马克思主义的新生代人物,致力于挖掘马克思经典著作中的“生态学转向”,其在美国出版的《卡尔•马克思的生态社会主义:资本主义、自然与未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一书,获得以马克思主义研究为主题的“多伊彻纪念奖”。
这位1987年出生的年轻学者其实是一位热血青年,先别着急问原因,请先读完他的著作《人类世的“资本论”》。想必很多读者都不明白这本论述全球气候危机解决方案的小册子为何会在左翼政界和学术界之外掀起了如此大的巨浪:自在日本出版以来销量已超过50万册,目前已被翻译成13种语言畅销世界各国,获得了2021年度的“亚洲图书奖”。
在接受《卫报》采访时,斋藤表示自己对这本书的销量都感到十分震惊。在一次Zoom会议上,他说,“这是个很大的惊喜,因为有谁会在意马克思和共产主义呢。”诚然,没有人事先会觉得这样一本充满着左翼色彩描述气候危机的著作能够在日本这样一个保守主义政党连续执政七十多年的国家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气候危机与北方国家可持续经济的陷阱
斋藤在开篇就引用马克思批判宗教是“人民的鸦片”的生动比喻,就北方国家的SDGs发出猛烈抨击:SDGs就是现代版的“人民的鸦片”!
上文提到的“全新的生活方式”是相对于帝国式生活方式来定义的,帝国式生活方式是乌尔里希•布兰德和马尔库斯•威森提出来的,用于批判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方式,即建立在对南方国家的资源、能源进行掠夺的基础之上的生活方式。在沃列斯坦看来,资本主义是由“中心”和“边缘”所构成,劳动力的不平等交换造成了发达国家的“发展过度”与边缘国家的“发展不足”。但斋藤认为这只是资本的一个侧面,另一个侧面则是地球环境。劳动力与自然也存在不平等交换,资本主义把人当成资本积累的工具,也将自然视为单纯的掠夺对象。为何是两个侧面?因为中心国家廉价、便利生活的背后,不仅是对边缘劳动力的榨取,更是对资源的掠夺和对将环境负担向边缘地区的转嫁。“新陈代谢”已经断裂,可资本不会允许自己生活的地区被污水和废弃烟雾笼罩,于是通过技术性、空间性、时间性三种转嫁,将工业发展带来的负面结果转嫁给边缘地区。于是边缘地区面临的是双重负担,生态帝国主义的掠夺负担和由转嫁带来的环境负担。
但问题在于地球只有一个,外部化的转嫁越发困难,欧洲的极端天气、美国的飓风,甚至叙利亚内战的原因之一也在于气候变化,发达国家隐藏多年的帝国式生活方式已然败露,资本迫切寻找新的出路为自己的增值粉饰,SDGs、气候凯恩斯主义、“相对脱钩”和“绝对脱钩”、封闭性技术等,都是资本假装爱护环境、欺骗世人的“洗绿”套路,轻轻松松就把我们套住。如今已经到了资本世的“硬着陆”,斋藤用再激进变革的语言去批判也不会引起大家的反感,因为随着灾难资本主义的频频发生,人们对经济繁荣的幻想已经破灭了。
人造稀缺性是绝对贫穷的罪魁祸首
资本主义的一个侧面是给人类历史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技术进步。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原始积累”是资本瓦解“共有财富”的富裕,增加人造稀缺性的过程,即资本主义的增长从一开始就是通过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贫穷来实现的,这是它另一个侧面。资本通过圈地运动,将公有地彻底瓦解,将其转化为具有排他性的私有地。所有者拥有一切自由,这种自由却使大部分人失去了生存的条件,不得不出卖劳动力获得从前的共有物。斋藤在书中写到,本来免费且富裕充足的水是共有物,但是商品化却使它变成了稀缺的付费产品,因此不是“公有地悲剧”,而是“商品悲剧”。用马克思的话说,“财富”就是使用价值,用来满足人类的需求。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使用价值被降格为实现价值的手段,被剥夺了原有的地位,被牺牲、摧毁,换取价值增值,这就是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对立。
与此同时,品牌化和广告也制造出相对稀缺性,汽车或者手表一旦被冠上法拉利和劳力士的品牌,就会被人们用来塑造自己高贵优雅的形象,转头就抛掉铃木汽车和卡西欧手表,被物欲和资本控制。让我们试着思考:去掉这些品牌名称,商品本身的使用价值是否没有变化呢?
占有共有物的人总是少数,因此失去共有物的人被扔到商品的世界,只能不顾一切地追求金钱来谋生,因为资本主义下有的是工人的替代品。马克思将这种情况称为“绝对的贫困”,意思是资本主义是一个永久性产出稀缺性和贫穷的系统。斋藤更是一针见血指出:“绝对的稀缺性”就是贫穷的原因。
去增长共产主义在危机中冉冉升起
要想在资本主义的尽头寻找新的出路,我们需要回到马克思。在柏林攻读博士研究生学位的时候,斋藤参与了MEGA2的编撰整理,他发现在马克思的一些长期被忽视的笔记本中,他一方面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另一方面却在关注着自然科学。“在《资本论》出版前后,”斋藤写道,“马克思有这样一种信念,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可持续增长是不可能的,只会加剧对自然的掠夺……应首先转向社会主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追求可持续的经济增长。”
斋藤结合了马克思晚年的笔记本,开发了一种“阅读马克思的独特方式”。马克思在《给查苏利奇的复信》中,已经与线性进步主义历史观作出诀别,转向关注共同体中的平等主义,并在1868年后开始研究自然科学和共同体,他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所追求的共产主义是一个平等的、可持续的去增长经济。斋藤认为“去增长共产主义”是认识到地球自然资源极限和人类自身可承受力极限的前提下,对未来的重新规划。它不是鼓吹安贫乐道的生活抑或是回归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田园诗般的幻想,而是找回“共同富裕”能够带给人的“富裕”。而今天的马克思主义者已经接受了马克思晚年放弃了欧洲中心主义的观点,却不能接受去增长之说,认为马克思主义与去增长是水火不容的。同样,我们心里也有疑问:去增长经济会使我们的生活质量下降、经济倒退吗?斋藤并非只是给我们制造恐慌,他已经为这个世界开出了一剂药方,将其总结为“去增长共产主义”的五大支柱:
①转向重视“使用价值”的经济,摆脱大规模生产、大规模消费模式
②缩短劳动时间,提高生活质量
③废除导致统一劳动的分工,恢复劳动的创造性
④推进生产过程的民主化,减缓经济速度
⑤强调基本工作,重视劳动密集型基本工作,尤其重视从事关爱劳动的人
关于具体的方案,斋藤在书中描述得极其详细,在这里不再赘述。
在最后一章,斋藤以不加掩饰的语言赞扬了巴塞罗那及一些南方国家的社会运动,认为向公平的可持续社会飞跃的落脚点,正是基于互助和自治的去增长共产主义,也就是一种超越帝国式生活方式的全新生活方式。
当念完斋藤总结的“去增长共产主义”的五大支柱时,我们大概理解这本书为何销量如此高了,或许这本书也促使日本年轻人躺平得更加彻底。前阵子火爆的国漫《中国奇谭》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里面有段情节是乌鸦为了让自己制作的箭更好用而拔光了身上的羽毛,却被大王训斥,这一情节也引起了关于“反内卷”的热议。不管原因何在,斋藤的书确实在日本掀起了重读马克思的潮流,即使他描述的“去增长共产主义”五大支柱在现实社会中难以真正落地。
并非所有的青年都愿意放弃对未来的看法,放弃对这个世界的拯救。斋藤用极其精准和锋利的话语揭开了我们这个时代的遮羞布,将政府和所谓学者们搭好的空有其表的外墙凿穿,在大环境恶劣的日本,能有如此深刻清晰的洞察力实在令人震惊,这也是在开头评价他是一位热血青年的原因。
要想避免“历史的终结”和“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为资本踩下刹车,斋藤在最后结语中呼吁:我们应当团结一致,开启去增长共产主义,去实现工人合作社、去开展运动、去收集集体签名,当然反抗资本主义和掌握资本主义的1%的超级富豪不需要99%的人同行,只要有3.5%的人以非暴力形式真正站了起来,社会将发生巨大的变化。
当然,一切决定取决于我们自己,可以在读完这本书后再思考是否愿意成为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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