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功怎抵泥涂之过

医疗反腐风暴骤起，各地雷厉风行，让对“看病难看病贵”深恶痛绝的百姓拍手称快。

有意思的是，笔者2020年3月写就的一则人民网评，忽然被不少人转推——《请永远记得，医生为我们拼过命》：

“忘记，意味着背叛。无论时过境迁，我们都必须牢牢记得：医生为我们拼过命！请永远记住，是逆行的他们，为所有国人顶起了一片清朗安全的天空；请永远善待医者，更请加快医疗改革的速度，加重医疗投入的力度，提升全民医保的厚度，让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医疗制度，让依法护医的安全屏障，更加坚实可靠。”

想来，有人杞忧了：医疗界反腐，会不会导致对整个群体的污名化？会不会激惹本就脆弱的医患关系？

这样的担忧，并不合乎逻辑。

被打击的医疗腐败对象，和被表彰的为我们拼过命的良医以及在三年疫情中挺身而出的一线医护人员，并非同一群体。且看曝出的腐败案，怵目惊心，一台医疗器械，进口价1500万元，医院却花了3520万元，其间1600万元的回扣，被院长“吞”没。今年，已有168位院长、书记被查，平均一天“进去”一个。

腐败之严重、面积之广，超乎想象，不打击不足以平民愤。泰山自高，泥涂自浊，岂能用泰山之功，去抵泥涂之过？

但是，爬梳了一些网络议论，发现对医生行业被污名化的担忧，也不算多余，比如有的危言耸听：一个都别放跑，真过筛子，整个医疗系统就崩溃了；有分析称，反腐后，百姓看病成本将降低超50%以上；有的举例带量采购政策，“不少药品和医疗器械价格直接被砍掉80%、90%，本质就是，绕过院长主任受贿环节，让利给普通民众。”

梳理下来，反腐会让“看病贵、看病难”迎刃而解的观点低估了医疗系统改革的复杂性；不加分辨地攻击整个医疗行业，可能还会消解医疗反腐共识。因此，笔者认为有几个问题需要重申。

首先，反腐是为了杜绝腐败，营造不必腐、不敢腐、不能腐的环境。

为什么一些医院腐败如此嚣张？为什么“敢”，又为什么“能”？前者是个人贪欲膨胀，无法无天；后者是制度漏洞，大得惊人。堵住后者，才能管住前者。

其次，百姓看病难怎么破？抓了腐败的医生和院长，还要继续碰硬。以德治医、以法治医重要，加大医疗投入、培厚医疗保障、加快医疗改革，也不可或缺。

比如，公立医院向公益性回归，加强基层医疗特别是中西部基层医疗能力建设，都需要加大财政投入力度。这些年，健康中国建设成就显著，柳叶刀2018年公布全球医疗可及性和质量排行榜，在195个国家中，中国排第48位，是进步最快的国家。

但作为发展中国家，短板仍然突出。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各国政府支出平均占卫生支出的51%，35%以上还要靠患者自掏腰包。我国最近公布2021年的全国卫生开支数据：政府卫生支出占比27.4%；社会卫生支出占44.9%；个人卫生支出占27.7%——政府支出不高，个人卫生支出不低，很难避免“无钱治病”和“因病致贫”。

资源短缺，改革滞后，带来一系列积重难返的复杂利益纠葛。比如医药难以分家，诊疗费畸低，让以药养医、过度用药、过度检查等乱象乘虚而入，甚至商业贿赂公行……

实现公平正义，必须重拳反腐。惩恶同时，还要扬善。

三年抗疫，白衣披甲，医护人员不计得失，夜以继日，拼命守护国人健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值得信任，值得依靠。我们期待加大国家投入，提升医者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让医者“不必腐不敢腐不能腐”；期待痛下决心，标本兼治，推进医药体制全面改革，不管所涉既得利益力量有多么庞大。

风高浪急，我国医疗卫生领域正遭遇众多堆叠累积的矛盾和挑战。“破”是为了“立”，医疗反腐，是一个良好契机，可以倒逼改革，驱除医院“蠹虫”，营造风清气正的医疗环境。

需要提醒医者，重温行业信条：医者之一生，乃为他人非为自己，不思安逸，不顾名利，唯舍己救人而已……

同时，泰山之功，亦不应抵泥涂之过。广大兢兢业业、医德高尚的中国医生，不该成为“背锅侠”：投入不足带来的历史欠账、现代医学有界限带来的无力感、医疗资源稀缺导致的超负荷加班、医改滞后带来的职业失衡，以及少数医生腐败而使职业尊严遭遇污名化——这些罪过，不该由他们扛。

眼下，还要防止因噎废食。据说，诸多医疗学术会议正大面积取消或推迟，是否全因有“猫腻”呢？医学进步，需要正常的、坦坦荡荡的学术交流。三年疫情终结，线下沟通恢复，弥足珍贵。不妨及时建立学术会议的明确规范，违规的查处，合规的鼓励，不必因风声鹤唳而一律望风披靡。否则，医学进步放缓，最终利益受损的，还是病患。

唯其如此，我们才没有辜负医者的良知良能和曾经的无畏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