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之为大立法者,倒不一定必须意味着赞美或批评。重要的是,这样的人物发挥的现实和历史的影响力,值得我们关注他。
内容讲义
课程讲稿
你好!我是周林刚。欢迎来到《通往文明之路100讲》。
上一讲我们聊到彼得大帝的典型性在于他是一位“专制的改革者”。他使用强力的手段来实现改革的目标,把俄罗斯公国锻造成了俄罗斯帝国。他的成就为俄罗斯注入了一种特定的精神品格,一种沉浸于国家强大但个人并不需要自由的状态。我们确实应该把这样塑造了国家和民族性格的人物,视为大立法者。不过呢,称之为大立法者,倒不一定必须意味着赞美或批评。重要的是,这样的人物发挥的现实和历史的影响力,值得我们关注他。
这一讲我们继续这个话题。俄罗斯跻身欧洲最主要的大国行列的标志之一,就是在北方战争中,击败了瑞典,获得了波罗的海入海口,并且在那里建造彼得堡,定为新的首都,由此,俄罗斯从一个亚洲式的内陆国家,变成了一个面向欧洲的海洋强国。马克思对这件事也做过非常精到的评论。他说,彼得大帝之前的俄罗斯,是一个局限于内陆的“地域性蚕食体制”,彼得大帝使之成为一个“世界性侵略体制”。而为了成为这种“世界性侵略体制”,光有土地就不够了,必须有出海口。毕竟地球是通过海洋才联系起来的。马克思的这个评论是很有意思的。他把俄罗斯的领土扩张说成是一种“地域性蚕食体制”,这个说法刻画出了俄罗斯历史上对于领土的无限欲望。现在它也是世界上版图最大的国家。
在彼得大帝之前,俄罗斯没有表现出征服任何一个出海口的能力。例外是白海出海口。但是白海出海口一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冰冻的,无法通航。另外,俄罗斯人似乎也有一种特殊的“陆地”本能,即使居住在沿海,他们也不从事航海事业,而是宁愿固守传统,哪怕是流浪。
彼得大帝对水域、对海洋,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欲望。我们在上一讲里提到过,他从小的生长环境,那个从小玩到大的“少年游戏兵团”,他们进行的游戏之一就是“海神的游戏”。而他们的道具从一开始“游戏用的船”,进化到修理好的真实舰船,游戏的地点则从池塘进化到河流湖泊。彼得大帝的俄国舰队就是从这种孩子们的游戏中诞生的。
最初,彼得大帝寻求出海口的政策,仍然处在俄罗斯传统的思路当中。这个传统的思路是基督教世界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对峙。所以彼得的注意力一开始是朝向南方的。南方有出海口,处在土耳其帝国的势力范围:经过顿河流入亚述海,亚述海穿过刻赤海峡就是黑海,黑海再穿过博斯布鲁斯-达达尼尔海峡,就来到地中海,而地中海则通往欧洲、通往世界。克里米亚半岛就扼守在亚述海和黑海之间。这个半岛今天还是俄乌冲突的主题。
为了夺得这条海路,1695年彼得决定远征亚述。亚述位于顿河流入亚述海的入口处,是土耳其人把守的一处坚固堡垒。第一次远征耗费半年多时间,最后以失败告终。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彼得没有一支舰队,能够在亚述海上截断土耳其人从海上支援亚述。于是,彼得吸取教训,在几个月的时间之内,为再次远征亚述而建造了整支舰队。建造的事业异常艰苦,贵族不满,士兵暴动,诸如此类,对于彼得来说,全都不在话下。1696年彼得再次出征,并终于攻克了亚述,而在亚述海上,也第一次有了俄国的舰队。
但是,光攻下亚述还是不够的。刻赤海峡还在土耳其人手里。所以,要获得入海口,必须进一步与土耳其人作战。为此呢,彼得又决定,再建一支更加庞大的海上舰队。没钱造船,好办,他就摊派下去,所有的土地所有者都“被成为了”合伙人。这是很能体现彼得“专制改革者”做派的方法。
正是为了继续同土耳其作战,在占领亚述之后的次年,也就是1697年,彼得派出了出访欧洲的大使团,这个使团除了考察和学习之外,也有另一个实际的政治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那时仍然强大的土耳其,彼得想要组建一个基督教欧洲的大联盟,以反对“上帝十字架的敌人”。
可惜,这个目的落空了。彼得没有能够建立起这样的大联盟。但是他有意外的收获。大使团出访的第一站是瑞典。十七世纪末的瑞典是当时欧洲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版图除本土之外,还包括芬兰、爱思兰、里夫兰、北波美拉尼亚、德意志北部的公国等等,总之波罗的海沿岸处在瑞典的版图之内。瑞典的军队被认为是欧洲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之一,国王则是最能打仗的统帅。正是在这样一个强大的瑞典,彼得受到了冷遇,令他非常地不爽快。
当然,彼得后来改变传统政策,把矛头从土耳其转向瑞典,从黑海转向波罗的海,原因当然并不真的是要为自己受到的冷遇复仇,而是他的欧洲之旅打开了他的视野。俄罗斯要通往欧洲,唯一的出海口在波罗的海。因此,转向瑞典是两个重大政策的汇合点:第一,俄罗斯需要海洋,第二俄罗斯要通往欧洲。所以,彼得大帝不仅仅是要通过打败瑞典占领一个出海口,而且还要把俄国的首都从莫斯科迁到涅瓦河流入波罗的海的入口处,也就是后来的圣彼得堡。这种迁都的思路,有点像我国的明朝迁都北京,但彼得大帝的思路比这还要激进,因为这个新首都就在边境。
彼得大帝是敢想敢干,雷厉风行的。大使团从1697年出发,到1698年回国,前后约一年左右的时间。然后很快,到了1700年,针对瑞典的北方战争就开始了。不过,战争的进程,跟远征亚述有些类似:战争第一年,彼得失败了,而且在纳尔瓦战役中吃了败仗。瑞典人以及观战的欧洲人认为,没有脱离野蛮状态的俄国,是永远也不可能打败它的“文明的”邻居的。
然而,彼得大帝完全不这样看问题。在他看来,战争才刚刚开始。他又像以前一样,吸取战败的教训,开始了新的改革。甚至,他的进取心反而更强了。他采取的改革措施,很快让俄国军队焕然一新。比如俄军步兵装备的火枪配有刺刀。当时的西欧步兵,一部分配枪,一部分配冷兵器,所以,射击的时候,另一部分就呆着不动;白刃战的时候,又换一波人呆着不动。当然也有配刺刀的枪,但那时的刺刀是插在枪管里面的。所以,射击的时候等于是没有刺刀,装上了刺刀呢,就不能射击了。俄军的刺刀很先进,是固定安装在枪上的,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那样,所以射击与刺刀不会互相妨碍,也不需要把士兵分成配备不同武器的两个部分。这就提高了军队的战斗效力。再比如,彼得注意到炮兵缺乏灵活性,于是便创建了骑兵炮兵部队。这比后来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的发明要早五十年。最后再举一个例子,涉及军队的兵员。为了扩大兵员,增加军队的规模,彼得强力推行了“税民兵役制”。它有两个重要的创新:第一个,有纳税义务者不是仅仅在战时才服兵役,而是在战时、平时都需要服兵役,这样就有了足够规模的常备军;第二个,以一定数量的农户为单位,必须派出相应名额的人来当兵,这些农户自然会把自己的农奴派出去,但这些当了兵的农奴就不再是农奴了,也就说,农奴通过当兵,获得解放,受人尊敬。不过这一点,我们在上一讲也提到过,这个“解放”是需要打引号的。他们从原来的主子手里,转到了另一个更高级的主子手里,并不是真的获得自由。但是,因为他们的主子的等级升高了,所以,作为“皇上的人”,他们自然有某种获得解放的感觉。这种心理是有影响的,它使沙皇的军队有那么一点点“认同感和团结感”,有一种为某种高等事物献身的激情。
至于海军的建设,就更不用说了。造船,那是彼得十四门手艺中的一门。在南边,他的舰队虽不足以征服黑海,却足以迫使土耳其保持中立,使瑞典无法通过挑拨土耳其威胁俄国。而在北方战场上,他的海军则已经能够战胜瑞典人。彼得说,君主必须有两手,一手陆军,一手海军。确实,1709年波尔塔瓦战役,彼得的陆军对瑞典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将瑞典挤出了欧洲列强的行列;而1714年的甘古特海战在海上击败瑞典人,则奠定了俄国在波罗的海上的统治地位的基础,使瑞典处于俄国的掌握之中。
北方战争虽然花了21年才最后结束,但波尔塔瓦和甘古特两场战役已经决定了战争结局。在战争结束之后,参政院将彼得尊称为“大帝和国父”。彼得大帝的称号就是这样来的。
我这里只是非常粗略地介绍了彼得大帝的北方战争。它的意义我们已反复地提过了:它使俄罗斯壮大成为欧洲的主要列强之一。不过,这里需要特别补充一个要点。彼得大帝的这番作为,他迁都圣彼得堡,把中心从莫斯科带向欧洲,面对着欧洲,通向欧洲,还有我们上一讲谈到的西化的改革——彼得大帝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彼得大帝的战略考虑不仅仅是一个出海口,他还有比这更深的想法。俄罗斯有面向东方的广大领土,但是东方在彼得大帝看来,是一个“停滞的和交往有限”的世界,而通过“通往欧洲”的政策,俄国将可以运用西方的动态的和广阔的交往,运用其中蕴含的无限能量,来统治东方。1860年《中俄尼布楚条约》,清朝政府把海参崴割让给了俄国。俄国将它命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就是“统治东方”。
好了,关于彼得大帝的话题,我们就聊到这里。最后,我还是引用马克思的评论来结束这个话题,同时也顺带地对第四季主权国家篇做一个小小的总结。
马克思在评价彼得大帝的迁都政策时说:“通过迁都,彼得斩断了把老莫斯科公国沙皇们的蚕食体制,与大俄罗斯种族天赋的才能和抱负连接在一起的天然纽带。通过把都城建在海边,他向俄罗斯种族的抗海本能提出了公开挑战,并把那个种族贬低到只是他的政治结构中的一个砝码的地位。”马克思的这个评论揭示了彼得大帝的国家作为一种权力机制,与填充它的民族身份之间的区别。就像我在这一季节目的导论里提到的那样,现代主权国家的诞生,意味着一种高于一切其他事物的忠诚对象的诞生,它就是被称为祖国的国家。这个国家高于宗教,高于民族,高于任何私人个体,当然与此同时,它又从所有其他因素中吸取力量。所有这些力量,最后都凝结在“主权”,也就是“至高权力”这个观念中。彼得这样的大立法者,只是这个“至高权力”的具体化身。
感谢你的收听,希望我们的节目对你所有启发。欢迎继续关注接下来新一季的节目。
再见!
俄罗斯帝国就是扩张而形成的。这样才能理解后来的苏联以及当下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