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上）

一、课程原文    

曹雪芹《红楼梦》的最后一回，是79回和80回连在一块的，回目叫做“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在很多的版本当中，把这个作为第79回，又给80回另外拟了一个回目，叫作“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我们说的79回包括80回这个回目，什么意思呢？薛文龙就是薛蟠，薛蟠很后悔娶了一个泼悍的妻子河东狮，贾迎春嫁了一个丈夫是个中山狼。

宝玉祭晴雯伏黛玉命运

这一回接续着上一回贾宝玉祭晴雯，祭完晴雯，听见花影当中有人声，吓了一跳，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林黛玉。林黛玉满面含笑，说“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贾宝玉念的是祭晴雯的《芙蓉女儿诔》，林黛玉向他走来，意味深长。贾宝玉祭的是芙蓉女儿，而林黛玉正是芙蓉女儿。怡红夜宴，她是水中芙蓉，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而芙蓉有两种，一种是草本的，长在水里面，一种是木本的，长在陆地上。小丫头看到怡红院水池当中的荷花，急中生智跟贾宝玉胡诌，说晴雯做了芙蓉花神。恰好和林黛玉抽到的花签就一致起来了。

而贾宝玉把《芙蓉女儿诔》挂到芙蓉枝上，那是因为水中荷花没有枝可以挂，就挂到木芙蓉的树枝上了。地上长的芙蓉被水中的芙蓉借用，也很巧妙。贾宝玉听了林黛玉说的话，就红了脸，说：“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过于熟滥了，所以改个样，没想到叫你听见了，你帮我修改修改。”林黛玉就问“原稿在哪里？倒要细细读一读，长篇大论，不知道说的是些什么。”这么聪明这么有学问的林黛玉，一直听下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她听得特别清楚的是，“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很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呢？

贾宝玉就问“什么现成的真事？”林黛玉就笑了，“咱们如今都是霞影纱糊的窗子，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贾宝玉一听，就跌足笑了，“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得出，说得出。可知道天下如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接着又说了好几句“不敢”、“不敢”、“不敢”。贾宝玉很清楚，用霞影纱糊窗子，这是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命令拿来给林黛玉糊的。林黛玉住在糊着霞影纱的潇湘馆，林黛玉说，“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得如此生疏。”

贾宝玉说，“我干脆把‘公子’‘女儿’改了，竟算是你诔她好不好。我现在就是把整篇文章丢了，我也不要丢‘茜纱’新句。但还不如改成这样‘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我也很高兴。”黛玉就笑了：“她又不是我的丫头，而且小姐丫鬟也不典雅，等我紫鹃死了，我再这么说，还不迟。”贾宝玉就说，“这是何苦，又咒她。”贾宝玉又说，“我又想了一个改的办法，这样说吧，‘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这么一改，这不就成了贾宝玉不是诔晴雯，贾宝玉是在这诔黛玉了，因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就说林黛玉住在茜纱窗里面，我和你是没有缘分的，而你将来躺到黄土垄中，那是多么的薄命。

有一个脂砚斋的评本，就是现在已经丢失了的靖本，他有这样的评语，“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看到写林黛玉死了之后的那个证前缘，就证明这样一改确实是贾宝玉追悼林黛玉了。

林黛玉一听，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就是很不安，她听出来了，这是追悼我。林黛玉现在身体这么坏，眼泪都快干了，总是觉得自己很辛酸，而眼泪也都少了，这不是要咒我死吗。但是她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反而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林黛玉也比以前要修养高得多了。这样一来，贾宝玉祭晴雯的《芙蓉女儿诔》就这样板上钉钉的落到了林黛玉的头上。

林黛玉是绛珠仙子到人世间来还泪的。第70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诗句，“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绛珠仙子的眼泪快要干了，绛珠仙子快要返回太虚幻境了。晴雯是黛玉的影子，晴雯的悲惨不幸是黛玉悲惨不幸的前奏，晴雯的蒙冤是黛玉泣血的预演，晴雯之死是黛玉之死的彩排。

贾宝玉想到晴雯的灵柩前祭奠，而她的棺木已经按照女儿痨处理，一把火烧了。林黛玉当年写的《葬花吟》说，“他年葬侬知是谁”，将来贾宝玉想到林黛玉的棺前祭奠也不行了，因为林黛玉的棺材已经运回苏州了。

晴雯和黛玉，一对风露清愁的芙蓉花，都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晴雯死了，还有《芙蓉女儿诔》。林黛玉死了，只有冷月葬花魂。而不管晴雯还是林黛玉，贾宝玉都是花落人亡两不知。将来曹雪芹会怎么样描绘林黛玉之死，肯定更加凄美，更加深邃，更加惊心动魄，可惜我们看不到了。

薛蟠悔娶河东吼

林黛玉就叫贾宝玉赶快去干正经事，说“太太打发人叫你明儿一早快过大舅母那边，你二姐姐已经有人求准了，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叫你们都过去。”通过林黛玉的闲聊，就把迎春的婚事说出来了。

贾赦已经把迎春许给孙家了。这个孙家军官出身，是荣国公当年的门生，也算世交了。现在孙家只有这一个人京城，现在是指挥，这个人叫孙绍祖，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应酬权变，弓马娴熟，家资饶富。听众朋友们注意这四个字，家资饶富，可能这就是贾赦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主要原因。贾赦就选中他了，但是贾母心里面不是很满意。贾母多么有经验，贾母不满意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但是贾母就想到，儿女的事情自有天意前因，况且贾赦是亲生父亲，做奶奶的何必出头管事，就说“知道了”。

贾政不喜欢孙家，因为孙家虽然是世交，当年他们不过是看上宁国公、荣国公的权势，才拜在门下的，他并不是诗礼名族出身，就劝贾赦这事不能干，贾赦不听。贾宝玉一听，二姐姐定了孙绍祖，还得陪四个丫头过去，就很不高兴，“从今以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的人了。”到他二姐姐住的原来的那个地方，紫菱洲，心里面就很悲惨，信口吟了一首诗，表示他很不愿意他姐姐走。

他在吟诗的时候，有人在后面笑了，你发什么呆？香菱。贾宝玉说你现在进来干嘛？香菱就告诉他，我现在正在准备你哥哥娶亲。宝玉就问，娶哪一家的？香菱说，现在定的这一家叫桂花夏家。他们本来姓夏，很有钱，只是种桂花就有几十顷地，现在那一家太爷没了，只有一个老奶奶带着这个姑娘。宝玉就说，你们大爷怎么就看中这个姑娘了？香菱说，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哥哥出去经商的时候，到了他们那儿，这个夏奶奶看到你哥哥，又哭又笑，比见了儿子还亲，叫他们兄妹相见。这个姑娘出落得花朵一样，你哥哥就看准了，回来就叫我们奶奶去求亲。现在就是要娶的日子太急了，我们现在也忙得很。我巴不得早点把她娶过来，咱就又添了一个作诗的人。

香菱太天真了。贾宝玉居然比她想得周到，就冷笑，“我倒替你担心。”香菱说，“你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这真是个呆香菱，她就不知道薛蟠娶来这个正妻，如果她是个不贤惠的，你会多么倒霉。她居然对贾宝玉不满了。贾宝玉又呆了，一直就没精打采，进了怡红院，夜里也睡不好，夜里就唤晴雯。到了第二天，就不想吃饭了，也发烧了。王夫人心里面就后悔，这可能是因为晴雯过于逼仄了儿子了，但是虽然这么想，脸上不露出来，派医生来给贾宝玉看病。

过了一百天，养得差不多了，才叫他出门行走。而这一百天里面，小说里面有这么几句，“听得薛蟠摆酒唱戏，热闹非常，已娶亲入门。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就过去一见才好。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宝玉思及当时姊妹们一处，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不像从前那等亲密了。”这个时候贾宝玉还没有想到，薛宝钗娶来的这个嫂子，是个河东狮吼。河东狮吼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这是苏轼创造的，讽刺他的一个朋友，老婆非常的厉害，像河东狮那么叫。贾宝玉也想不到自己的姐姐从此就遇上中山狼了。

这个夏家小姐才17岁，因为她的母亲太溺爱她了，她就养成了一个把自己看成是菩萨，把别人看成是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她现在一进门，看到香菱这么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她就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因为他们家里多桂花，她的小名就叫金桂，她在家里面有不许人在说话的时候带出“金”带出“桂”来，谁要稍不留神误道了她的名字，她就一定苦打重罚。而且因为他们家是卖桂花的。桂花这两个字没法禁止，她居然就异想天开，把桂花另起了一个名叫嫦娥花。而薛蟠喜新厌旧，娶了这个妻子，新鲜头上就让着她，而夏金桂就越来越一步紧似一步，一开始两个人还差不多，两个月之后，薛蟠的气概就渐渐地矮了下去，河东狮大显身手了。

稍不顺意，夏金桂就哭得像醉人一样，装病，薛姨妈还得骂她的儿子。薛蟠就来安慰。夏金桂看到婆婆都这么护着自己，越发得了意，这就更加叫薛蟠的气概又矮了半截。夏金桂看见婆婆很善良，丈夫已经被自己整倒了，就想整整薛宝钗。但是薛宝钗怎么样呢？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薛宝钗好生了得，夏金桂不是不让别人说她的名字吗。如果谁说了她的名字，她就得整别人。但是她和香菱在一块聊的时候，故意地诱使香菱说她的名字。她问香菱，你的名字谁起的？香菱说姑娘起的。金桂说，都说姑娘通，这个名字就不通，菱角花有什么香，菱角花香了，正经的香花放到哪去。香菱就说，菱花香，荷叶莲蓬也都有清香。金桂就说，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得不好了？香菱就忘了忌讳了，接口就说，兰花桂花的香又不是别的花可比的。

还没说完，夏金桂的陪嫁的丫鬟宝蟾就指着香菱的脸说，要死要死，怎么叫起姑娘的名字来了。香菱赶快道歉。这个时候夏金桂说，我得要把你的名字改一改，改成什么呢？不叫香菱了，叫秋菱。香菱香菱，体现了荷花的那种香气，秋菱不就是肃杀了，这一字之改，香菱的命运就完全改变了。

而薛蟠娶了金桂，又看到金桂的丫鬟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经常撩拨她。夏金桂就想我正要摆布香菱，现在看上宝蟾了，舍出去，叫他要了宝蟾，他就和香菱疏远了，趁着他疏远我再摆布了香菱。结果在曹雪芹的《红楼梦》前80回的最后一回就来了一段似乎通俗小说里面的薛蟠看上了宝蟾，如何两个人调情，而夏金桂如何故意制造他们两个接近，又怎么样骗着香菱在里面打断了薛蟠的好事，就使得薛蟠把一腔怒火都撒在香菱身上。晚上洗澡的时候，香菱准备的洗澡水热了一点，薛蟠就赤条精光地赶着香菱踢打了两下。最后金桂叫宝蟾做了薛蟠的通房大丫头，而把香菱弄到自己的房间里面陪着自己睡，一夜叫她七八次，叫她不得安稳躺卧一时，叫香菱不能够安逸稳卧片时。

过了半个月，金桂装病，忽然从她的枕头里面抖出一个纸人来，写着她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心窝、四肢，这是要陷害香菱。薛蟠果然上当，拿起一根门闩来就打香菱。薛姨妈当然就制止。薛姨妈一制止，金桂就哭喊，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她进我的房，唯有香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对薛蟠说，治死我，再拣富贵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做着些把戏。

薛姨妈听着她的儿媳妇，百般恶赖，非常可恨，但是儿子又不争气，又把陪房丫头给摸上了，就只好赌气骂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你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她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叫人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接着说了一句，“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姨妈很少这样说话，这个话不就说的是夏金桂。按说儿媳妇听到自己的婆婆说这个，那是绝对不可以回嘴的，特别是世家女子，更不行。而这个夏金桂居然回嘴了，“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把薛姨妈气得浑身乱战，“这是什么规矩，婆婆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还是旧人家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叫，什么意思。”这个夏金桂就撒泼打滚。薛蟠说也不好，劝也不行，打也不行，求告不行，就只好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

这样一来，香菱就被薛宝钗要过去了，说哥哥嫂子嫌她不好，留着我使唤吧，咱们家来都是买人，咱们不会卖人。香菱就跟着薛宝钗去了，就再也不到薛蟠那儿了。她本来身体就弱，在薛蟠的房中，血分中有病，从来就没有怀孕，加上气怒伤感，就酿成了干血之症。什么叫干血之症呢？就是妇女月经减少甚至闭经，潮热盗汗，形体消瘦。实际上夏金桂嫁进来不久，香菱就病入膏肓了。她绝对不是像后四十回写的那样，被薛蟠扶了正，还给薛蟠生了儿子。

薛蟠娶了这个媳妇，家里面算是热闹死了，这个媳妇动不动打滚，寻死觅活，白天拿剪子拿刀子，夜里拿绳子，无所不闹。而且夏金桂喜欢了还叫人来斗纸牌，平生最喜欢啃骨头，每天都得杀鸡杀鸭，把肉赏给别人吃，自己炸骨头喝酒，这可真是《红楼梦》里面新出来的一个非常个别的人物。这就是薛蟠没有办法了，悔恨不该娶这个搅家精。回目当中的薛文龙误娶河东狮，就是这个意思。

香菱的命运

曹雪芹红楼梦前八十回之后，接着就会写香菱之死，可惜我们看不到了。读《红楼梦》，香菱并不是主要人物。却是小说里最早出现的可爱的女性人物，她和她的父亲甄士隐既起着穿针引线作用，本人又有鲜明个性。香菱是姑苏人，和林黛玉同乡，所以在相当程度上，香菱是林黛玉的影子，恰好林黛玉后来又成了她的老师，林黛玉抽花签抽到的也正是“风露清愁”的荷花，和香菱的名字“莲”相通。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看到“金陵十二钗副册”中唯一一个人物就是香菱。她的画上有株桂花，下边池沼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这个画预示香菱的名字和命运。她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两地生孤木”暗藏夏金桂的名字。“根并荷花一茎香”是说不管是莲还是菱，都连在一起，都清高脱俗。香菱原名“甄英莲”，音谐“真应该可怜”。成为薛蟠侍妾后，她自己还记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我们不得而知。

薛宝钗给她取名“香菱”，这个名字很有神采，仍然跟她原来的名字甄英莲联系到一起，活画出其性格的馨香，也写出出污泥而不染的个性，她虽然命运不济做了侍妾，但仍然保留着读书人家，千金小姐的自重自爱，和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正像香菱自己的解释：“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是金子总会发光，命运多舛的香菱，虽然给呆霸王做了侍妾，她却羡慕大观园诗意栖存的薛宝钗、薛宝琴、林黛玉、史湘云，希望也能进、入诗歌的世界，也能进大观园。

薛蟠外出，薛宝钗带香菱进大观园，拜林黛玉为师学写诗，后来又有史湘云做她的老师，香菱好学、认真、聪慧，做梦都写诗，而且写得像模像样。其实阿呆给了香菱不错的物质享受。在夏金桂出现前，香菱和薛蟠的关系也还算比较和谐。薛蟠虽然不断在外边打野食，玩妓女，搞同性恋，但他对香菱却比较在乎。贾宝玉和王熙凤受到马道婆诅咒，众人都来看望时，薛蟠不是一个最忙的？怕妈妈被人挤倒，怕香菱被贾珍这类人物臊皮，也就是漂亮的香菱被贾珍等人调戏。设想如果阿呆娶一个迎春这样软弱的妻子，或娶一个探春这样虽然强势却懂事明理的妻子，大概香菱的日子会继续过得不错。

香菱一直盼望薛蟠娶妻，天真地认为薛蟠娶妻，自己就减轻负担，大观园也多个写诗的人。没想到盼来的是能力连王熙凤脚趾头都比不上的泼妇，但是比王熙凤还要妒忌、伤害小妾的手段更加毒辣，而且明目张胆。

夏金桂嫁给薛蟠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丈夫的爱妾改名，变“香菱”为“秋菱”，用萧杀的“秋”换掉温润的“香”，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扫除香菱个性中的馨香，既给丈夫的爱妾下马威，又对小姑子薛宝钗敲山震虎。从“香”变成“秋”，一字的变化，大观园的诗呆子香菱，不可避免地变成了金桂侍妾秋菱。

薛蟠喜新厌旧，收了宝蟾后，夏金桂故意叫香菱夜里睡到自己房间的地上，一夜叫起来七八次，一会儿叫倒茶，一会儿叫捶腿，不给香菱片刻安稳休息的机会，千方百计折磨她。而薛蟠这个呆霸王是个十足的蠢货，是非不清，给撒泼的婆娘当枪使，结果无辜的香菱挨了薛蟠的大棒子，香菱终于完成了判词里“水涸泥干，莲枯荷败”的画境，走上死亡的悲剧结局。

曹雪芹对金陵十二钗副册唯一一位女性香菱相当钟爱，先后给她三个名字，也成了她人生的三段。第一段的名字甄英莲，被人拐卖，真应该可怜；第二段的名字香菱，周瑞家的说她模样儿倒有点儿像东府蓉大奶奶的品格，贾琏艳羡她的模样齐整、美貌俏丽，说薛大傻子真辱没了她，香菱进大观园几天功夫就写出美妙的咏月诗；第三段的名字秋菱，就是她的肃杀人生，得了干血之症，不久去世。

不过，薛家的人并不买夏金桂的账，薛姨妈薛宝钗在夏金桂改名后仍然叫香菱。她跟了宝钗后，仍然叫香菱。夏金桂想借给香菱改名表示自己比薛宝钗高明，她却不能在薛家令行禁止。薛蟠可能听她的，但薛姨妈和薛宝钗不会。她是儿媳妇，不能命令婆婆把叫了几年的名字改掉，而薛宝钗颇有心计对付她，她也不敢命令薛宝钗改。

其实，在人物命名上做文章，曹雪芹经常借鉴前人小说，比如白话小说《卖油郎独占花魁》，那个卖油郎叫秦重，秦始皇的秦，重量的重，意思是他是个情种。〈红楼梦〉秦可卿的弟弟叫秦钟，钟表的钟，也是情种。曹雪芹在香菱命名上借鉴《聊斋志异》更明显。《聊斋志异》有篇《菱角》，写的是以菱角做名字的人物，她的性情也散发着菱角香气，荷花的清音。她的名字也和她的命运息息相关。菱角姑娘和胡大成在观音庵一见钟情，经父母之命订婚，后在战乱中离散，菱角的父亲又受周生之聘，菱角坚持要嫁给胡大成，历尽磨难忠贞不移，最后在观音菩萨帮助下终成眷属。

香菱、菱角的名字又和陆游的诗有关。陆放翁《书斋壁》：“平生遭际苦萦缠，菱刺磨做芡实圆”，陆游自注：“俗谓困折多者谓菱角磨作鸡头。”香菱、菱角，都包含着命运多蹇的意思，都是从前人诗句获得小说需要的、隐含着人物命运的人名。究竟是蒲松龄和曹雪芹两位小说家不约而同从陆游诗想到人物命名？还是蒲松龄始作甬，曹雪芹进一步发扬光大？大家可以讨论。遗憾的是，香菱再也不能像菱角一样遇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正如《红楼梦》钟鸣鼎食之家的末世是不可挽回的了。这正是《红楼梦》思想意蕴超出《聊斋志异》的地方。

但是《聊斋志异》对《红楼梦》的影响十分深刻，包括主题立意、人物描写、细节描写、环境描写乃至语言，简直可以说《聊斋志异》对《红楼梦》的影响俯拾皆是。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二、知识点补充

1、诔（lěi）：诔，谥也。从言，耒声。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者。--《说文》

2、河东狮吼：典故出自宋洪迈的《容斋随笔·卷三·陈季常》中苏东坡写的一首诗取笑陈:“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比喻妇人妒悍。

3、陆游：字务观，号放翁，南宋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