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玥的身体里有一个无法控制的力量,它在不断地吞噬她的骨头,让她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无尽的痛苦——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骨溶解症,它让骨骼变得脆弱,直到消失。
戚玥拄着拐杖在楼下
戚玥被诊断为大块骨质溶解症至今已有9年。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以骨质进行性溶解、吸收为特征的骨损害疾病,迄今能查到的全世界范围报道仅数以百计。此疾病可发于任何年龄,多见于中青年人,病情发展不一,主要症状是局部疼痛,骨质呈进行性溶解消失,常伴有病理性骨折,少数有自愈倾向。临床表现亦无特异性,且发病率较低,极易造成误诊、漏诊。
戚玥的病情最严重的一次是在2016年。那年5月的一天,她突然不能起床、翻身、吃饭,疼痛感刺入记忆,她已忘记自己如何被送去的医院,只记得身体稍微一动,便疼到不省人事。戚玥常年经受“蚀骨”的疼痛,止痛药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伴侣”。
如今,38岁的戚玥除了去医院复查病情,一年出门不会超过10次。但她没有屈服,用写作和编辑来创造自己的世界,用乐观和坚强来对抗命运,用智慧和勇气来追求自己的梦想。这些年来,她或是厌倦自暴自弃的日子,或是看到了罕见病圈子不少励志故事,她伏在一张1.2米的床上,重拾了少女时的写作爱好,她用文字和自己对话,审视过往,解开心结,从字里行间能窥探出她的人生态度:“年轻时,我一直追寻人生的意义,如今明白,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
花季的变故
17岁时,戚玥还在念高中,她就已经感到腿部有些不舒服,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发烧,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当地的医院诊断为骨膜炎,经过治疗,她恢复如常。但每到期末的时候,当她觉得辛苦的时候,戚玥总会发烧,一发烧就会腿疼,每年就像是流感一样定期来一次。但每次疼痛持续两三天就好了,最多也是影响走路,这种状况在戚玥读大学的时候缓解了一些。
因为切身体会了病痛带来的困扰,几次就医也没有好的疗效。高三填报志愿时,在父母的劝说下,戚玥选择了学医这条路。对于戚玥而言,最现实的还是就业问题,因为家庭条件一般,只能选择容易挣钱的医学,而不是文学。
恋爱中的那2年,是戚玥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工作2年后,戚玥认识了一位医生,那是一个帅气的男生。一场聚餐与晚间的散步,拉近了戚玥与他的距离,浪漫的爱情也如约而至。戚玥喜欢他宽大风衣裹挟带来的温暖,夜间值班时的默默陪伴,和冷静处理她碰到的麻烦事。
戚玥喜欢看电影,有一次拉着男友去电影院看韩国灾难片。她哭得稀里哗啦,走出影院还在哭,戚玥对男友说,生命短暂,人生无常,她担心两人也会因为某些东西而分开。
男友摸了摸戚玥的头,说了一句“傻瓜”,然后回各自的宿舍。快要睡觉时,她突然收到他的短信:“要不我们结婚吧!”“可能是被幸福冲昏头了,我直接答应了”。
想到结婚,他们开始憧憬买房。那时戚玥的工资只有600元,除去生活费所剩无几,男友也是刚工作不久,没有多少积蓄。她一边憧憬着幸福的生活,一边不辞辛苦地工作。
第302例病号
直到2010年下半年,戚玥的腿再次不舒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先是盆骨疼痛,继而浑身疼痛,甚至连咳嗽都会让她感到刺骨的痛。医生发现戚玥的坐骨已经溶解掉一部分。骨穿刺做了很多次,强直性脊柱炎、骨癌,各种病情的诊断出现在多家医院的诊断书上,又不断地被推翻。
大块骨质溶解症的病因和发病机制尚不清楚,被认为可能与遗传、外伤、感染、血管瘤或淋巴管瘤等有关。戚玥每一次发病就是劳累或免疫力低下的时候。2012年秋,她突然开始右腿疼,从此戚玥走路再也离不开拐杖。
戚玥跑遍附近大小的医院,看了几个月却一直找不到原因,最后戚玥只得拄着拐杖去上班。快过年的时候,男友想陪戚玥去北京的医院看看病,但被男友母亲拦着了。男友做了他母亲的思想工作,他母亲才勉强接受了戚玥,当得知戚玥走路要拐杖,男友母亲彻底将戚玥拒之门外。渐渐地,男友没再说陪戚玥去北京看病这样的话,只是无奈地问戚玥,腿什么时候能治好。当时,戚玥心灰意冷地说,“不知道,可能永远也好不了了”。
他们没有提出分手,也没有告别,慢慢冷淡了。戚玥经常对着他的社交界面发呆,然后就恨自己,如果不生病,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2014年,在北京的一家医院治疗时,戚玥最终被确诊为大块骨质溶解症,病因不明,无法治疗,在当时全球只有301例,而戚玥是第302例。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此后不能正常行走,特别容易导致病理性骨折,所以绝不允许怀孕生育。
戚玥的诊断书
即使学医,戚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虽然医院专家解释过,戚玥还是一遍又一遍地上网搜索这个罕见的医学术语。等所有人都不在时,戚玥埋头痛哭:为什么是我?
会诊结束后,她返回福建继续上班。可当她重新拥抱生活,觉得疾病不会再出现时,没过多久她再次被命运捉弄。戚玥父母也无法接受,2012年至2015年,他们带着戚玥跑遍全国大医院,做了6次骨穿刺,住了20次医院,拍了成堆的片子,但戚玥的病情却依然没有明显好转。
戚玥开始害怕光,害怕声音,拒绝见任何人。每天夜里迷迷糊糊时,都觉得这一定是场梦。但每次的天明,却提醒她,她又要开始跟一天的痛楚作斗争。没有希望寄托的日子,对戚玥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
一个试图结束生命的夜晚
2015年,戚玥无意间加入了一个罕见病组织,也正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残酷命运的试炼不只降临在她的头上,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罕见病人,可他们却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在这个组织里,很多罕见病人都有自己的特长:绘画、写作、坐着轮椅弹尤克里里、在舞台上表演话剧……这让戚玥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彼时,网课已经兴起,一位患有罕见病的姐姐向戚玥推荐了文学写作课,这唤起了戚玥萦绕儿时心头的文学梦:上学时,她偏爱文学,初中还在学校报刊上发表过几篇散文,最大的梦想是成为简•奥斯汀那样的作家,写出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戚玥很认真地听起了写作班的课程,也开始尝试自己写一些文章。
戚玥和她的书
2016年也是戚玥病情最严重的一次,疼痛宛如刀割,她几近昏迷。戚玥是易胖体质,但她整个人直接瘦到70斤,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动也不能动,因为连呼吸都是痛的。身体撑不住时,她下不了床,后来连躺平也成为奢侈。因为她的盆骨溶解最严重,刀子割的刺骨疼痛,她只能趴着或者侧着,下面要垫各种形状的软枕。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她不得不靠吗啡度日,每月还需要打一针2800元的生物制剂。整整一年的时间,戚玥一直躺在床上,她停止了写作,拒接了昔日好友的电话,向照顾她的母亲发火,她心里充满了绝望:也许是没救了,接着治疗也是浪费金钱。
一天夜里,空气安静得可怕,手机循环播放一位身患肺痨的少女郑川嫦美丽如花、又短暂如花的悲剧故事,回荡在房间里。戚玥感知着如花瓣般枯萎的肢体,大脑里的念头喋喋不休。她眼泪流个不止,虽然腿痛得无法呼吸,但她从未哭过。直到想到死亡,她看着洒入屋子的皎洁月光,刹那间,她觉得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没好好孝敬父母。
第二天晚上,母亲像往常一样,端盆热水进来帮她擦身。自从不能动后,戚玥从开始的忸怩到任由她摆布,仿佛身体不属于自己。在母亲低头的那一刻,戚玥看见母亲满头的白发,不禁悲从心来:我曾梦想成为父母的骄傲,不料变成他们的负担。
用文字塑造生命
之后的生活出现了转机,母亲有次做手术时,戚玥尝试把身子趴在地上,缓慢用胳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立在床头,直至坐在轮椅上。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2分钟,到5分钟、10分钟,再到最后可以拄着拐杖从床头走到床尾,甚至尝试照顾怀孕的家人。这在常人看来,简单的动作,戚玥却用了整整1个月才得以实现。
彼时每个月,戚玥都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有次她听说曾经同一批入职的一位医生,突发心脏骤停不幸失去了生命。戚玥意识到,人是脆弱的,但她至少还活着。从此戚玥厌倦负能量的自己。她决心做出改变,开始直面现实:我变残疾了,但还活着,我要好好活着,不让父母操心。
戚玥晚上的时候喜欢听一些美文,恰逢有一个针对零基础的写作课,只要把布置的作业写完就可以退还99元的学费,戚玥觉得自己既可以学习、又可以激励自己把学费赚回来,就去报了名。
经过写作课的专业学习,戚玥开始尝试着用文字记录自己的心情。一开始她坐在椅子上码字,但时间久了,戚玥的坐骨神经开始剧痛,脊柱和盆骨也不能长时间支撑她上半身的重量。于是,她试着趴在床上码字,这样就可以减轻对脊椎和盆骨的伤害。但她的肘部不能长时间支撑,肩膀和脖子累得厉害,努力坚持1个小时后,戚玥的“码字进程”总以趴着睡着了结束。
尽管过程辛苦,但戚玥丢弃的写作记忆却在一点点复苏,她的信心也逐渐恢复,也开始尝试自己写小说。在此期间,戚玥的圈子也在互联网上不断拓展,几个在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写小说的作者也成了她的朋友,带着她一起琢磨写作。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戚玥也尝试在公众号上写稿子,做编辑。
1个月之后,戚玥写出了一篇满意的文章,并发表在一个百万粉丝的大号上。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码的字,戚玥喜极而泣。也正是从那时起,戚玥正式开启了写稿为生的日子。戚玥说:“希望和光明很有可能藏在夜的尽头,我们要有耐心。就像美好的东西并不会消失,它只是像冰一样凝结,终有一日会像花一样绽放。”
现在,戚玥成为了一名信息平台的编辑,也是一位网络撰稿人,每月四五千元的收入,不仅能够覆盖每月3000多元的医药费用,也让戚玥有了自己的养老“小金库”,她对未来也有更长远的规划: 用文字对抗“蚀骨之痛”的经历写成一本书,给那些仍在病痛“沼泽”中挣扎的人们点一盏希望之灯。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