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流浪大叔”的现实生活:住在废弃大楼内,床边留着写有身份证号的本子

杭州“流浪大叔”的现实生活:住在废弃大楼内,床边留着写有身份证号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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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7日,一位名叫“康康别丧了”的博主发布了一系列“努力挣脱泥潭的流浪大叔”视频。康康在杭州遇到了一位乐观的“流浪大叔”,资助了他一百元,大叔因此补办了身份证、理了头发,找到了工作。后来,网友资助了他手机,并捐赠一万余元,大叔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故事的背面,是流浪者上官长江尴尬的中年境况。在上官长江的叙述中,最近几年,他的生活在不断“倒退”。他说,离婚后,房子和三个孩子都跟着前妻;家里的房和田都给了弟弟。48岁这年,他决定离开河南家乡,来到杭州,寻找一次改变的契机。

上官长江住在一栋废弃的楼里

而在其老家村支书眼中,上官长江多年喝酒成性,每次喝醉后,就像昏迷了一般,因此耽误过工作,更让家里人头疼。他的前妻向村支书哭诉,说离了婚只要养三个人,不离婚就得养四个人;他的兄弟则告诉村支书,宁愿他留在家乡,兄弟养着他,也不希望他出去工作。

无论如何,在杭州,上官长江遭遇了一次“从头开始”。他说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自己在3月前后丢失了钱、身份证、手机,全身上下只有穿着的衣物。由于没有身份证,他始终没能找到工作。他开始流浪,住在废弃的楼栋里,用捡拾的废品换取三餐。在流浪的四个月时间里,他为数不多的日记中出现最多的词是“失败”。

在上官长江居所的床边留有一个小本子,一页纸上写着“我叫上官长江”以及他的户籍地址和身份证号。他说:“我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别人可以知道我是谁。”

流浪4个月:

住在废弃楼栋,靠捡废品谋生

“流浪大叔”上官长江住在一栋废弃的楼里,被一小片田地包围,青苔和砖块组成了楼栋的入口;附近有一条沿河小径,蝉鸣如雷,蚊子凶猛,偶尔有螃蟹出现,壮硕的芋头叶几乎把路遮住。

上官长江住在一栋废弃的楼里

在田里种菜的老人说,这是一栋等待拆迁的楼,早已人去楼空,确有一个人住在这里,大概是今年上半年来的,捡废品为生,应该是个流浪汉。

上官长江的住地基本没有隐私可言,在入门处就能一览无余。楼梯的扶手已被拆除,墙壁露出砖块,天花板起皮脱落,配电箱早已报废、大片锈迹。他不断地说着:“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的皮肤黝黑,穿着一身黑,并不健谈,时而蹙眉,一圈胡子绕着沉默的嘴唇。昏暗的居所被分成两个部分,北侧用布条绑住木板,用来挡风;南侧的两个房间,大致分成了客厅和卧室。而居所正中间,他说曾经漏雨,只能空置。除开废品占据的地方,他也做了粗略的分类,腾出了晾衣架、茶几、床、床头凳和通道的空间。

上官长江用木板遮风

屋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是上官长江亲手添置的。他说,大约在4月找到此处,屋内什么也没有,有的东西是捡来的,有的是好心人送的。他靠捡拾废品谋生,“最值钱的是铝、铜,还有易拉罐,四块五;然后是塑料瓶,一块五;纸不值钱,只有五角。我还捡到过很多头盔,电瓶车用的,十二个头盔,就卖了一块八毛钱。”洗衣服可以在楼下的河里,河边不远处还有厕所;洗澡和打水,他会去附近那片平房处求助,那儿有一位做河道相关工作的老爷爷,还有位做白事的老婆婆。夏天到了,他偶尔也会在那儿蹭空调。

上官长江说,最开始自己闷在屋子里的时间比较多,后来想想还是得出门走走,每天便在周边散步一圈。自己会在夜里去捡废品,因为担心自己的样子在白天会吓到别人。对他有印象的人不多,一家公司的员工提起,六月底,上官长江曾来求职,说什么活都肯干,头发长,看着落魄,因为没有身份证,公司没法给他工作。附近小区的一位居民和一家店铺老板都提起,在看到视频后,他们才想起曾经见过上官长江,长头发模样,但没怎么交流。

一页纸上写着“我叫上官长江”以及户籍地址和身份证号

刚搬到这里时,上官长江就在床边留着一个小本子,一页纸上写着“我叫上官长江”以及他的户籍地址和身份证号。他说:“我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别人可以知道我是谁。”

本子上还有一篇日记,写于4月29日,上官长江的生日。那天,他买了馍和八元钱酒,用捡到的调料做了汤,有人送了他一棵蒜苗,“失败呀,都是没有身份证搞的。”

回忆过去:

后悔年少时不认真读书,在外打工十余年

在上官长江看来,这几个月最苦之处在于没有身份证,因此找不到工作,偶尔能有商铺老板给他帮忙搬货这样的杂活。据他说,3月左右来到杭州,做冲压工作,从脚手架上摔下,住院治疗花费了约五千元,而后身份证丢失。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都被没有身份证的问题困扰,却始终未去补办。一次,他说是因为心情糟糕,不愿去处理,也抗拒去救助站,“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去?”一次,他说自己流浪期间攒下了五百元,但因为治疗牙疼把钱花掉了。又一次,他提到曾两次去过派出所,但不在户籍科室办公时间,便作罢了,后来才得知居所附近的政务服务中心就能补办身份证。

上官长江说,上官姓氏在他的老家三门峡市较为常见,因为当地缺水,父亲给他取名“长江”。

关于老家,上官长江记得,在家和学校之间有一片苹果园,他的上学时间基本都在苹果园度过,这是他最大的遗憾,“说是初中毕业,其实和小学毕业差不多。”倘若认真读了书,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想起自己的同学,如今在县城当公务员。他说自己换过许多工作,在老家下过煤矿,去温州学了冲压,到新疆种地。他今年48岁,外出务工的时间就有十余年,每年只有春节回家。一直到近几年,他才回到老家,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陪孩子。

上官长江家乡的村支书则说,他喝酒成性六七年,喝了酒之后,就像昏迷了一样,有时因此上不了班,“赚的钱还不够自己花。”也因此,他和家人的关系算不上好,他的前妻曾向村支书哭诉,“不离婚要养活四个人,离婚了只要养活三个人。”他的孩子不指望他能拿回钱,兄弟则希望他留在家乡,由兄弟养活也可以。在村支书眼里,上官长江内向,话不多,“人不坏,没有违法行为。”

烟和酒,在上官长江流浪时也未曾中断过。他会抽七块钱一包的河南烟,喝小瓶的二锅头。“家里人也说过让我戒烟戒酒。”他说,自己年少时还喜欢打篮球,但后来打工,兴趣爱好就是抽烟喝酒,工友们有时会一起喝酒,“工地只要求上班时清醒,不管下班喝酒。”在老家时,有朋友找他小聚,也会喝醉。说起这些,上官长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烟戒过两次,没有成功,酒大概戒不了,以后会少喝点。”

上官长江说:“在老家赚不到钱,也没有什么活干了,所以要出来工作。”他也承认家人确实不赞同他外出打工,但“有孩子在上学,总要给孩子点生活费什么的。”在流浪的日子里,他没有手机,无法与家人联系,刚好错过了女儿的婚礼;他也会想家,但是想家时就熬一熬,熬到春节就好了,“以前也是这样。”

找到工作:

从事保洁,月薪3000元,希望能回家开工厂

在上官长江的记忆里,他大概是在六月底遇到博主康康的。在视频发布前,康康资助了上官长江两百元,他只拿了一百元,用来理发、补办身份证。7月5日,他找到了附近小区物业的保洁工作,一个月3000元。在居所的月历上,他唯一做的标记是:“7月1日,我在XX小区XX物业上班。”

物业的工作人员是在聘用上官长江后,才看到了那条超过200万点赞的视频,许多网友在评论里表示,“看哭了。”“大叔很努力地生活。”不少人想要帮助他。

在工作人员看来,上官长江“人满淳朴的,不贪心”。上官长江每天早上约五点就到达垃圾站,清洗垃圾桶,然后去小区外围打扫卫生;午休后,再次清洁垃圾桶,直到傍晚五点下班。因为视频,公司为他发放午晚餐。工作人员说,曾特意为他多盛肉,上官长江以“吃不完会浪费”为由拒绝了。

目前,物业公司也在考虑为上官长江准备住所。上官长江说:“我现在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了。搬家的时候,我可能也不会带什么东西走。”他在废弃楼里养了一盆花,收集了粉色海豚娃娃、橡胶小黄鸭玩具,但他不会把那里称为“家”。

7月14日,上官长江已经收到网友资助的手机,也配上了手机卡,不过整个白天,他几乎都没和家里人联系,也没有看自己的视频。“上班时玩手机,这样不好。”当晚,他给记者拨了一通电话,反复道歉:“我不小心碰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眼下,上官长江还不想回家。“赚的钱不够,回去又能干嘛呢?”他说,回趟家往返要花四天,太耽误时间;他也不想家里人来杭州,“弟弟要养猪,忙不过来。”他表示,其实并不希望家里人知道自己在杭州的遭遇。记者问起为什么,他又沉默了。

他从康康那里得知,自己的视频被很多人看过,但不太清楚网友们都说了什么。他很感谢网友们的资助,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接受资助了。

网友总共资助了他一万余元,上官长江打算攒起来。几年前,他曾经在老家的一个工厂干活,工厂产品是鸡蛋托盘。“买设备大概要二十万,工厂有五六个人就能干,不难。我希望自己能开一家这样的工厂。”他说,“每个月赚五六千,吃饭什么的一千,一个月能存三四千。”上官长江表示,算下来要7年左右,等到他55岁时,或许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这是上官长江目前对未来的想象。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所以没有想过养老问题。他打算再干几个月保洁工作,“人家给了工作,总不好马上就走。”再之后,他打算继续找熟悉的工作,在工厂或工地,去杭州或温州,更远也说不定,就像他所说的过去那样,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直到有一个自己的工厂,再回到他的“家”。

红星新闻实习记者 陈馨懿 记者 卢燕飞 实习生 付冰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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