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隆庆年间,粤西南岳书院有一对好朋友,冯秋桥和杨大治,两人年纪相当,意趣相投,写的诗文也常为先生表扬。
冯秋桥成亲已经三年,儿子刚满一岁,妻子贤淑,小妾娇媚,有时喜欢逛花街柳巷,有时带着美妾丫鬟游山玩水。
杨大治经常劝他要珍惜妻儿,冯秋桥不以为然,说人生一趟不容易,该快意时要快意。
一日,他又带着美妾丫鬟,坐了轿子,浩浩荡荡游白花山,在半山腰亭子里摆开果饵,煮水冲茶,吹山风,望远景,飘飘若仙,好不惬意。
一名小妾看上了溪水中的卵石,说颜色艳丽,捡回去放在金鱼池边最好不过。
冯秋桥便下令丫鬟去捡,丫鬟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挑炭火和茶炉的粗使丫鬟,让她到溪中捡鹅卵石。
这丫鬟名叫砚青,眉毛又浓又黑,若是生在男子脸上,不怒自威,偏偏生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
冯秋桥最爱美色,对长得滑稽的丫鬟自然没什么好感,连带其他丫鬟也瞧不起她,粗重功夫都归她。砚青毫无怨言,整日只知埋头干活,三块石头都砸不出一句话。
这时候天正热,溪水中更是毫无遮挡,简直能晒脱一层皮。砚青脱了鞋袜,走入溪水中,弯腰摸起一块块颜色鲜艳的鹅卵石,扔到岸上。
冯秋桥原本左拥右抱正谈着笑,看见溪水刚好没过砚青的脚踝,她赤着的双足十分白嫩,不由喝了一声采,赞道好一双玉足。
两名小妾向来知道他的脾性,见他死死盯着砚青的脚不放,生怕等会儿又多了一个姐妹,相互使了个眼色,连忙站起来,撒娇撒痴,也要下去捡卵石,说自己亲手捡的更有意义。
冯秋桥一听大喜,拍掌叫好,说古有西施浣纱,今有美人执石,还是两位美人一起下溪,美哉美哉。
砚青被叫上岸,一一捡起岸边的卵石。两位小妾原本裹着小脚,自然不能脱鞋,踩着圆溜溜的鹅卵石,东歪西倒,尖叫连连。冯秋桥越看越有趣,连连拍掌。
这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怪响,似雷声又非雷声。砚青猛然抬头,见溪流已经变得浑浊,流速也在加快,连忙喊道:“快上岸,快上岸!”
两个小妾以为她要争宠,哪里管她,继续嘻嘻哈哈,作出各种媚态。
砚青跑到亭子前,跟冯秋桥说山洪要来了,让两位姨娘赶紧上岸,迟了只怕大祸临头。
冯秋桥抬头见天空晴朗,好端端的哪来的山洪?根本不听她的,反而因为两位小妾娇声呼唤,也脱了鞋袜跳入溪水中,和她们一起嬉戏,撩起溪水往她们脸上泼。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丫鬟们也不由笑出声来。
砚青让旁边的小厮快点去拉公子,小厮冷笑道:“丑人少作怪,别以为这样公子就会喜欢你——”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轰隆隆的怪响,小厮抬头望去,只见浑浊的浪涛奔涌而来,劈头盖脸,直直扑下。
溪内冯秋桥离溪边最近,又刚好踩在一块稍大的石头上,连滚带爬,冲到了岸边,幸得砚青伸手拉扯,才逃得性命。
两个小妾被汹涌的激浪一冲,立足不稳,跌入水中,大喊救命。
“救人,快点救人!”余悸未消的冯秋桥,瘫倒在岸边大石头上,有气无力地喊救人。
浪涛如此凶猛,谁敢下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妾被浪涛裹挟着,一路往下冲,不知生死。
冯秋桥缓过气来之后,踹了砚青一脚,骂她是个乌鸦嘴,好的不灵歹的灵,害死了两位姨娘。
砚青被踢了一脚,痛得龇牙咧嘴,咝咝倒吸着凉气,勉强道:“下游三四里拐弯处两岸都是竹林,也许两位姨娘抓住了竹子,等着我们去救命呢。”
冯秋桥派小厮丫鬟赶过去看看,果然在下游三里转弯处救回一位姨娘,脸上被竹子划得血痕斑斑,另一位则不知被水冲到哪里去了。
遇到如此祸事,冯秋桥哪里还有游兴,垂头丧气,坐了轿子回家。
妻子吕氏听说他遇上山洪,吓得脸色全白,请大夫前来检查过他和姨娘,确认没多大事情,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仆人赶紧沿着下游一路寻找,不论生死,都要找到另一位姨娘的下落。
冯秋桥心中烦躁,让她下令,打砚青三十大板,若不是她的乌鸦嘴,两位姨娘也不至于一伤一失踪。
吕氏却不同意,说不但不能打,反而要赏,砚青当时已经提前警告她们,是她们不听,才落得如此下场,再说,她还当机立断,救了冯秋桥的命。
冯秋桥垂首无言,暗暗决定,若是平安无事则罢,若是有事,定然狠狠捶砚青一顿。
第二天,冯秋桥回书院,同窗们也知道了他游山险些遭遇不测,纷纷前来慰问。杨大治待众人去后,才走到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去观山寺拜一拜。
冯秋桥正有此意,便在放学后,和杨大治一起往城西走过去,一面走,一面抱怨,说都怪那个臭丫头,要不是她作怪,也不至于惹出这场祸事。
杨大治劝他,敢于进言,丫鬟是个好丫鬟,能一早识别山洪爆发,这绝非普通丫鬟,定有来历。
冯秋桥正一肚子气,管她啥来历,让自己不顺心,便不是好丫鬟,从今往后安分守己便罢了,要是再整蛊作怪,立刻叫牙婆卖了她。
杨大治心中不喜,暗暗后悔夸赞那丫鬟。
过了两日,噩耗传来,那个失踪姨娘的尸体被找到了。她平日最娇媚最体贴,深得冯秋桥心意,如非妻子阻拦,冯秋桥定然鞭打砚青一顿。
其他丫鬟都说砚青活该,谁让她要出风头,这回好了,姨娘没当成,反而落得公子怨恨,往后再无好日子过了。
过了些日子,有卖珠花的陈婆子到府中来转卖珠花,说珠子都是好的,那卖家急着回老家中秋团聚,才卖得这样便宜。
吕氏翻看一下,珠子颗颗滚圆,又大又亮,确实是好珍珠,如按陈婆子所说价格,不到原本价值的一半,实在便宜,转手一卖,便会大赚一笔。
她不想让陈婆子看破心思,看了看,便放回盒内,说自己前些日子才做了几朵新珠花,如果又买,只怕相公会骂自己奢侈过度,花钱太多。
陈婆子本是人精,哪里不懂她压价的意思,笑眯眯的说好珠配美人,最合适不过,又减了一成钱,终于把这笔生意谈成了。
吕氏吩咐贴身大丫鬟拿钱,银票刚拿出来,被人劈手夺了过去,一个声音说:“不能给她钱,她的珠子是假的!”
吕氏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眉毛浓黑的丫鬟砚青,正握住银票不住发抖。
砚青刚好送洗好的马桶过来,看到陈婆子,心中一惊,因为吕氏几度维护她,考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抢了银票。
大丫鬟伸手,从她手里把银票拿了回来。
吕氏固然一惊,陈婆子瞟了砚青一眼,拍着大腿道:“啊呀,你这位姐姐可不要胡说,我陈婆子行走门户几十年,什么时候骗过人!假珠子,你家夫人见多识广,难道看不出真假?”
陈婆子的确往来数年,卖给吕氏不少好东西,吕氏丢不下面子,喝令砚青出去,把那叠银票付给陈婆子,请她不要见怪。
大丫鬟随后赶出去,怨砚青太鲁莽了,不怕夫人下令剁了她的手,砚青却请她替自己送一个口信出府。
大丫鬟爽快答应了。
晚上,冯秋桥回来,吕氏把珠子一事说了,笑话砚青半天,又道只要转手,便大赚一笔。
冯秋桥亲了亲她,说不愧是贤妻,明日自己送到银楼去,到时候可要分自己一半。
两人说说笑笑,自是一番旖旎风光。
谁知第二天冯秋桥带着珠子去后不久,气急败坏跑回来,说珠子是假的,里头是石头珠子,外面只有薄薄一层,根本不值钱。
银楼的人说了,养珠的人用石珠塞进蚌中,养了一年便挖出来,表面看不出来,用刀子轻轻一刮,便知道了。
吕氏真是悔到肠子也青了,先让冯秋桥报官,捉拿陈婆子,再传砚青进来,质问她昨日明知道陈婆子珍珠是假的,为何不说清楚,眼睁睁看着主子被骗,很好笑吗?
砚青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吕氏臭骂了她一顿,吩咐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再叫个牙婆来卖掉。
旁边立着的大丫鬟不忍心,提醒一句,说打了三十板子再卖,买家还得贴医药费,只怕难卖。
吕氏一想也是,便吩咐今天不许她吃饭。
砚青无精打采往回走,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提醒他们了,是他们不听,出了事,却赖自己头上,能怪自己吗?
当天,她如常扫地洗衣洗马桶,却无一粒米进肚,饿得眼前阵阵发黑,抓起一把青草就想吃,拿到嘴边,又放了下来,两行泪忍不住滑了下来。
吕氏身边的大丫鬟偷偷跑过来看她,给她送上两个包子,催她快吃。
砚青狼吞虎咽吃完后,谢过她。
大丫鬟说谢什么啊,当初如果不是你爹,我爹早冤死了。
砚青很慌张,急忙回头,四下张望,发现确实周围无人,才低声问她送信如何。
大丫鬟安慰她说放心吧,该送的都送了。
冯秋桥夫妇始终看砚青不满,因砚青的身契写明为奴一年,期限未满,有意找个牙婆转卖了她,省得在眼前戳心戳肺。
杨大治听好友提起,说这丫鬟挺有意思的,卖了可惜。
冯秋桥看了看他,灵机一动,道:“你一向不近女色,难得对一个丫鬟感兴趣,行,我今日就做件好事,把她送给你,事先言明,你若是因她倒霉了,别怪兄弟我。”
“不会不会,她正合我胃口。”杨大治笑道。
他以为对方只是开玩笑而已,谁知晚上回家,老仆说冯公子送来了一位叫砚青的姑娘,连同契约都随身送来了。
杨大治大惊失色,吩咐老仆去雇轿子,送砚青姑娘回冯家,却听到屋内一个女子说道:“杨公子好狠心,夫人恼我要卖了我,你送我回去,岂不是推我下火坑?还是说,杨公子也害怕留下我,晦气事不断?”
杨大治左右为难,最终怜惜之心占了上风,留下了砚青。
他父母早亡,家产不多,亲戚又少,靠祖父的老姨娘抚养长大,对老姨娘敬若祖母。
砚青过来后,事事勤快,深得老姨娘欢心,说将来若是杨大治出息了,便将砚青给他做妾,那对家传白玉手镯嘛,还得留给他未来的当家娘子。
杨大治从砚青之前的行事,知道她来历不简单,哪敢要她为妾,只推说功名未就,何以家为。
他看过砚青为奴的契约,里面说她姓程,名砚青,乃是五邑人女,父母双亡,无以为生,愿为奴婢,期限一年。
他从契约里头找到本府两位保人名字,按照地址寻去,可惜一位人去楼空,一位则回老家探亲去了,何时回来,暂未可知。
他也向老姨娘透露一二,请老姨娘帮忙打听砚青的来历。谁知砚青口密不透风,只说往事已罢,不想再提。
冯秋桥虽然最近又纳了两个小妾,对砚青兴趣十足,不时问起她的情况,问她有没又乌鸦嘴惹出晦气事来。
杨大治说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冯秋桥一脸不敢置信,好友明明夸她好几回了,人在身边,还不扑倒?
问起当初买砚青的情景,冯秋桥说她是半年前来到冯家的,就看到一对浓眉了,其他的没留意。
过了两日,杨大治回家路上,不小心崴了脚,本以为伤得不重,一蹦一跳,慢慢回到家中,也不当一回事,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脚踝肿得跟冬瓜似的,根本下不了地。
老姨娘心疼得落泪不止,老仆刚好出去买菜了,砚青说脚伤拖不得,得尽快处理,要背他出去看大夫。
男女有别,杨大治哪里肯,被砚青一声怒吼:“丫鬟服侍主子,乃是本分,你吱吱歪歪什么!”
她也不顾杨大治扭捏,背起他就走,东拐西拐,走到一条小巷尽头,对着两扇破旧白木门喊道:“阿朱叔,快出来帮忙!”
门内立刻跑出来一个络腮胡子,接过杨大治,背进门内,涂上药油,狠狠用力,一番揉搓,然后敷药,包扎,道:“搞定,三日换一次药,三次包好!小姐难得出来一趟,不如陪我吃顿饭?”
砚青推说下一回,要背杨大治回去,阿朱叔两眼一瞪,道:“哼,你当你阿朱叔死的,这等粗重功夫,自然是我做!”立刻背起杨大治,往外直走。
杨大治有意从阿朱叔口中打听砚青来历,与他闲谈,谁知阿朱叔也和砚青一样,口风密实,根本打听不到什么。
但是从阿朱叔口称小姐来看,砚青并非出身普通人家, 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劫难,被迫独自卖身入冯家。
他嘱咐老姨娘,对砚青好一些,万万不可当她是奴婢。
老姨娘久经风浪,什么人没见识过,一眼看出砚青与众不同,立刻答应了孙子。
冯秋桥闻讯赶来探望,笑眯眯盯着杨大治,又朝正在窗外忙碌的砚青努了努下巴,道:“这回你该相信了吧?她真是个晦气鬼,谁近谁晦气!”
杨大治却说,崴伤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怎能怪到她头上呢?
砚青就在窗外,听到这话,不由一呆。
她去过好几家大户人家做丫鬟,有时看不惯说出口,每每主人不听,反而责怪她多事,出了事,又怪她晦气,骂她扫把星晦气鬼。
像杨大治这样通情达理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杨大治脚伤治好之后,本要去寻阿朱叔的,却被冯秋桥占了先。
冯秋桥作为好友,要替他庆祝,特意请他去城南新开的小神仙居吃饭,怕脚刚好,不方便出力,还专门派了马车来接人。
杨大治本以为这是一间酒楼,谁知这所谓的小神仙居开在笔架山下一片竹林间,溪流潺潺,几间竹轩错落有致,十分清幽。
上菜的不是小二,而是姑娘,衣着素淡,眉目清秀,令他想起李白两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菜是家常菜,丝瓜淡菜汤、沙姜鸡、炒河虾、煎豆饼、炒豆角叶,味道却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特别的是一碟酿苦瓜,苦而不涩,软软绵绵,入口即化,厨子功夫了得。
杨大治平日埋头读书,难得浮生半日闲,更难得吃得如此可口的饭菜,不由心满意足,要见一见厨子。
冯秋桥似乎早料到了此事,轻轻一拍掌,房门打开,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围着围裙,微笑着问饭菜是否可口?两位先生可满意?
杨大治从未想过,厨子竟是一位姑娘,还如此年轻貌美,一时手忙脚乱,红着脸说十分可口,十分满意。
冯秋桥哈哈大笑,挥挥手,让厨子出去了,凑到他跟前,低声道:“这姑娘在择婿呢,要不要我替你美言两句?”
他说得十分暧昧,杨大治连忙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不夺……”
两人用饭完毕,在竹林间游玩一通,才恋恋不舍回城。
回到家中,杨大治想起午饭的菜肴,意犹未尽,忍不住报上菜名,问砚青晚饭能不能做这些菜。
砚青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道砚青不能,要待明早买足了菜才能做。
杨大治起初听闻不能二字,好生失望,转而兴奋,连声赞好,说自己等着明日放开肚皮吃了。
然而第二天他一吃砚青做好的菜肴,立刻摇头,说不是那个味。
老姨娘逐一试菜,也摇头说不是那个味。
砚青立刻道:“原来老太太也喜欢小神仙居的菜,不如劳烦公子走一趟,买回来孝敬老太太?”
杨大治看了看老姨娘期待的眼神,立刻道好,带了银子,出门去了。
他一走,砚青便道:“老太太且莫担心,这六道菜,也许只是巧合。”
老姨娘愁眉苦脸,道:“世间哪来这么多巧合?偏偏就是这六道菜,还不是她回来了?”
过了小半天。他才拎着一个双层食盒回来,里面是六碟菜,和昨日的一模一样,只是分量少了一半。
老姨娘一吃,便泪水盈眶,说就是这个味,尤其这碟酿苦瓜,错不了。
杨大治见她泪流满面,不明所以,要安慰,也无从开口。
砚青先将老姨娘扶进房间,然后跟他说,他娘回来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震得杨大治一片茫然。
砚青告诉他,当年他娘并没有死,而是被人骗走了,他父亲说她在城外庄子养病,暗中寻找两年多,毫无音讯,不得不声称她死了,为她举行了葬礼。
当年,他父亲最喜欢的六道菜便是丝瓜淡菜汤、沙姜鸡、炒河虾、煎豆饼、炒豆角叶和酿苦瓜,这六道菜也是他娘最擅长的,所以昨天砚青一听,便知道他娘回来了,还是冲着他回来的。
杨大治根本不相信,问这么隐秘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老太太不可能告诉她而不告诉自己,毕竟自己才是她的孙子。
砚青说,那是因为自己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很平常。
什么秘密?
砚青说,既然是秘密,自然不能告诉他,他还是想想小神仙居里头的那个人吧,那人既然拿出这六道菜,便是知道了他是谁。
杨大治一片茫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秋桥兴冲冲跑来告诉他一个大好消息,卖假珠子的骗子都抓到了,连同那个可恨的陈婆子,一串十七个人呢,自己娘子的损失总算可以追回来,不用整日在家里唉声叹气了。
正说着,络腮胡子阿朱叔也来了,不过他是来找砚青的,请她去府衙走一趟。
杨大治以为她要去给陈婆子的罪行做证人,也跟着去,想看看她如何发威,谁知砚青没进大堂,而是被请进了后院。他顿时糊涂了,难不成砚青是隐藏身份的女捕快?
阿朱叔匆匆走过,杨大治喊住他,虚心请教。
阿朱叔一声长叹,告诉他真相。
砚青的确姓程,是前前任典使的千金,娘亲因为一时冲动,花大价钱买了假珠子而郁郁寡欢,重病身亡。
程典使寻了两个多月,都没找到卖假珠子的罪魁祸首,痛恨自己身为典使,却不能及时察觉辖内骗子横行,导致妻子被骗而死,心中大恨,常常醉酒误事,被除了职位,喝得更凶,最终酒后坠河而死。
砚青前往认尸,坚持让仵作验尸,最终查出他不是酒后失足坠河,而是先被人打到重伤昏迷,再推下河。
能与他有深仇大恨的,砚青只想到卖假珠子的骗子,因买珠子的多是后宅妇人,便隐藏身份,拜托父亲朋友帮忙做保人,送入大户人家做丫鬟,要亲自找到卖假珠子的骗子。
她兜兜转转,终于遇上了陈婆子,想起爹娘惨死,又想到吕氏几次维护自己,一时冲动,揭穿陈婆子卖的是假珠子,却因吕氏不相信,被陈婆子骗了银票跑了。
她托吕氏身边的大丫鬟把信息传给蹲在冯府后面的乞丐,他们原与父亲有交情,整日蹲在附近,有意替她传递消息。
乞丐兵分两路,一路暗中跟随陈婆子,打探她的老巢,一路把消息送给阿朱叔等人。
那陈婆子入了富商陈光第的后门,再没出来,而第二天,陈光第拿着那叠银票,到钱庄兑换银子。
阿朱叔等人继续打探,终于被他们查出来,陈婆子原是陈光第的姨娘,卖假珠子的幕后黑手,便是陈光第。
因最近城南小神仙居生意火爆,成为达官贵人常聚的地方,阿朱叔买通城南小神仙居的老板,放出风来,要买几朵新款珠花,宫式的最好,价钱不重要,成功引陈婆子上了钩。
杨大治一听阿朱叔提小神仙居,便明白了阿朱叔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砚青插手了。
他明白砚青也是一片好心,但他真的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去见那个人。
不久,富商陈光第制作假珍珠骗钱一案开审,一干人等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家产除了赔偿苦主外,全部没收。
砚青向杨大治、老姨娘告辞。
老姨娘依依不舍,掏出一双白玉手镯,说自己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双镯子和她挺相配的,戴上吧。
她拖过砚青的手,直接把玉镯套进了她手腕中,宽窄刚刚好,老姨娘喜得眉开眼笑。
杨大治瞠目结舌,却不敢将老姨娘这家传之宝的意义说出来,免得砚青更尴尬。
“大治,你送送程小姐出去。”老姨娘吩咐道,又说自己困了,得眯一眯眼睛,蹶着一双小脚回房了,难为她跑得那么快。
杨大治当然知道老姨娘这是替自己制造机会,有话赶紧说,但当着砚青的脸,他一肚子话说不出,只觉得耳朵火辣辣的,又烧了起来。
砚青毫不客气地教训他,想看的人得赶紧看,想说的话得赶紧说,像自己,爹娘都不在了,想看都看不了,只能尽早送他们的灵柩回老家。
一言惊醒梦中人,杨大治拱手谢过她,匆匆赶到城南小神仙居,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流着眼泪,说当年不该扔下他跑了,虽然这些年日子过得还行,但大错已经铸成,她的墓碑也立了起来,不能再回头了,能见他一面,已经心满意足。
杨大治望着她鬓边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想问问这些年她是不是真的过得还行,但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好好保重。”
他到底没法喊出那声娘。
一大早,砚青和阿朱叔带着装有父母灵柩的马车,直出东门。
刚出城门不远,身后有人喊着等一等,她回头,见杨大治打马奔来,眼眶忽然一热,他是自己不多的朋友之一,能得他送行,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杨大治却没说辞行的话,而是说他来看想看的人,来说想说的话。
砚青瞬间飞红脸,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细想起来,似乎又是那个意思。
杨大治兴致勃勃道,他要亲自到岳父岳母坟前提亲,让他们把掌上明珠嫁给自己。
砚青横了他一眼,道也不知是谁教的,口甜舌滑。
杨大治特别开心,立刻出卖了冯秋桥。
冯秋桥正在家里和妻子一块看儿子走路,狠狠连打了两个喷嚏,暗想也不知哪个伤心的美人在骂自己,忽然看到儿子跌跌撞撞向自己奔来,连忙收敛心神,笑眯眯张开了双手。
这些狗几把操的有钱人就该去死
这两公婆是笨还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