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李白有啤酒肚，杜甫淘气又可爱？专访《长安三万里》导演

“小杜甫竟然没有门牙，这不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童年吗?”“中年李白的啤酒肚也很真实。”

说到唐代的诗人，很多人都会脱口而出李白、杜甫、王维、高适等人的名字。如今，终于有一部动画电影来展现他们的诗歌和人生经历了——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正在热映，影片上映3天，票房破2亿元。

《长安三万里》以诗人高适的视角展开，以李白和高适两位大诗人的生平经历，以及彼此的情谊为剧情脉络，讲述了安史之乱爆发后数年，困守孤城的高适向监军太监回忆起自己与李白的一生往事。同时，王维、王昌龄、岑参、贺知章等众多历史上家喻户晓的诗人也纷纷登场，共同构画出一幅充满史诗感的大唐诗歌画卷。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对话《长安三万里》导演谢君伟、邹靖，揭秘影片制作幕后故事。

一个讲唐代诗人的故事，为什么选择了高适的视角

红星新闻：追光动画曾推出过《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等作品，这次制作《长安三万里》基于什么考虑？

谢君伟：《长安三万里》其实是追光十年之作，也是追光继“新传说”系列、“新神榜”系列之后，全新推出的“新文化”系列的首部作品。不同于“新传说”系列与“新神榜”系列以经典民间传说、神话故事为创作对象，“新文化”系列将主要聚焦于历史中的闪光人物和经典作品。

这部作品选择了大唐，一个自信包容的朝代，以李白、高适两人的友谊串联起他们的一生，中间辐射出更多历史人物，也展露了很多的历史大事件。我们需要用一定篇幅去展现这种厚重感、史诗感，所以我们选择了现在这种表达方式，历史传记类型，片长168分钟。

片子里有两条线，一个是现实线，一个回忆线。现实线是一个外部的危机，吐蕃大军进军长安，围困长安，高适败北雎水关。回忆线其实讲述高适和李白的一生。整个片子希望为观众传达出史诗感。

红星新闻：唐代诗人众多，为什么选择从高适的视角来展开故事？

邹靖：刚开始，我们想做一个关于大唐诗人的故事，很自然先想到的是李白，但我们不想拍一个《李白传》。

我们看了一下当时的这些诗人，高适其实很有特点，一个是他跟李白认识，而且关系挺好，他跟李白、杜甫一起同游过。第二个其实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不错，“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他为国家做了很大的奉献。而且他的性格很有意思，比较坚毅，他遇到过很多困难，但始终没有放弃，到晚年终成大器。所以，我们觉得这样的人物比较符合普通人的视角，也更容易让观众代入，于是我们就设计了从他的视角进入到故事，跟李白的生命发生交织，同时，他们的人生当中遇到了很多大唐的璀璨群星，最后再引向主题。

李白为什么有啤酒肚，杜甫可不可以淘气

红星新闻：很多人可能没想到，会在电影里看到一个有“啤酒肚”的李白，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谢君伟：这个问题问得好，中年李白的啤酒肚在形式上肯定跟喝酒有关，但不仅仅是因为他喝酒，其实我们一直在描述他的变化和不变。

什么是他的变化？这个片子里串联了李白的一生。我们能看到李白跟高适相遇的时候，他们在芦苇荡，李白长发飘飘，纵马奔驰，与鸟共舞，如此潇洒，那时候他心怀高远。

我们很多人心目中想象的李白可能一直都是这样的，但他其实也遭遇了很多困苦和磨难。他的父亲死了，岳父也死了，他也会失意，所以那时他的衣着可能就变得很朴素。人到中年的李白，我们能看到他达到仕途的高光点，他与饮中八仙一起共酒作诗，如此豪迈，如此洒脱；我们也能看到他和中年高适摔跤的时候，脱去上半身的衣服，露出啤酒肚。人生在往前走，他们在追求自己的理想，可能还没有成功，但整个身体就已经衰退了。到了“朝辞白帝彩云间”的老年李白，那时他一身素衣，好像又回到了童真的时代。

而不变的又是什么？李白一生都在入世和出世之间反复游走，反复纠结，但他内在的精神并没有改变，始终都是如此浪漫，如此自由，如此洒脱。所以在他的诗歌中蕴含了很强大的生命力，能够穿透时光传达了千年，传到我们这里，千年后的我们仍然如此热爱他的诗歌。这就是我们想描述的李白的变与不变。

红星新闻：杜甫的形象也让人颇感意外，印象中好像他从来都跑不出忧国忧民的形象，少年杜甫的形象设计为什么这么俏皮？

邹靖：我们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设计原则。大家观看电影时其实对有些人物是有耳闻的，包括李白、杜甫、王维、李龟年，大家对这些人物是有印象的，但对他们背后的故事可能又没那么熟悉。

就像杜甫，其实大家对他的形象就是忧国忧民，这种老年的状态。但我们会忍不住去想，他年轻时候是不是就忧国忧民，他是不是也有一个比较顽皮的童年，所以我们设计了比较淘气、可爱的杜甫，观众看到这个形象之后，可能会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最后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杜甫。

制作《将进酒》横跨一年半的时间

红星新闻：影片中，《将进酒》的段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听说其中有一个镜头就做了半年，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将进酒》的制作过程？

谢君伟：《将进酒》整个段落我们横跨了大概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一开始规划的时候，我们就把《将进酒》这首诗作为全篇的高潮，李白40岁左右写的这首诗，这首诗里蕴含了李白的自由、浪漫、洒脱、悲苦，各种情绪融合在一起。但落实到电影中，一大难点，就是如何用动画的视觉语言去呈现诗中意境。

制作部门不断测试，花费了大量心血，去探索这种这首诗有可能的呈现方式，现在看到的其实是我们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修改很多版本最终确定的方向。观众能看到李白在黄河边吟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时他其实心中含着悲苦；伴随着“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诗句，情绪从悲愤到昂扬，于是我们看到他乘着仙鹤从水中飞出，带着片中的诗人，也带着观众一起进入了他的幻想世界：看着银河跟黄河水天相接，看见银河里各种的生物在游走，看到宫阙里他们仰慕的先人与他们撞杯，他们飞入九重天，最终落入现实的李白的脸上……

这首诗蕴含了李白太多的情绪，我们其实是把团队对李白的仰慕之情集合在了这个段落里，希望这个段落能配得上李白这首诗。

红星新闻：为什么影片穿插了一些手绘动画的形式来讲故事？

邹靖：这部电影其实跟我们之前的一些作品有一些区别，它相对来讲是一个比较稳定，比较克制的电影。因为电影制作之初，我们研究了很多大唐时的古画和文物，我们特别想还原一种具有东方韵味，或者美学上有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东西。

电影看下来，会发现我们在镜头包括有一些画面的处理上，做了一些留白，做了一些克制和归纳的处理，就是为了往东方的画，或者当时那些特别好的美术作品靠拢。

我们也尝试用一些二维手绘的方式去展示我们的美学观点，在一些蒙太奇的段落，或者一些表现时间流逝的段落，我们用了一些纯二维的画面，去追求中国画这样一种效果，其实就是为了塑造这种东方韵味。

想让唐画、唐俑活过来

红星新闻：片中人物的身材比例和马匹是否有参考唐俑这些历史文物？

谢君伟：这个片子讲述唐朝众诗人们的故事，我们想还原大唐风貌，采风的时候去了陕西历史博物馆，参考了唐画、唐俑的比例特点和造型特征。你会发现，唐代的审美其实就是上半身比较雄壮，会微微有些长，下半身略微有些短，所以可以看到片中的角色其实都用了这种造型特点，包括马匹，片中的马匹比较肥硕，其实我们做的就是让那些马俑动起来，我们的最终目也就是想让这些唐画、唐俑活过来，呈现在观众眼前。

红星新闻：两位导演曾经到四川的松州古城采风，有什么收获？

谢君伟：我们去了松州，现在叫松潘，唐代叫松州古城。我们之前一直对影片中雎水关的环境有疑惑，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关卡，它如何借助天险设置城池？我们翻译了很多文字记载，但直到看到历史上的松州古城，一下子就明白了。松州古城依山而建，最终影片里的雎水关就是按照松州古城建造的，你能看到城墙的防守一直延续到了旁边的山脉上，城池牢不可破。现实地理环境中，松州城外还有一条河，这也还原到了影片中。所以这种采风会激发我们的灵感。

不光是松州，我们还去了西安和潼关。潼关也是影片里非常重要的一座城池，哥舒翰去把守潼关，后来被迫出关迎敌。当时我们站在潼关城看向远方，特别能理解哥舒翰的心境，这么一个年迈体衰的老将军，借着潼关的天险，他是能守住长安的，但是他被要求出关迎敌。我们去这些地方采风，不仅是为了还原历史上的面貌，更多的是想体会这些古人的心理状态，体会他们的心境。

“长安三万里”是我们与理想的距离

红星新闻：呈现这种历史题材的作品，对于真实历史的还原和艺术创作的想象之间的度，是怎么考虑的？

邹靖：我们有一个创作上的原则，就是大的历史要有依据，但有一些历史空白、现在有一些专家或文献存在争议的地方，包括像李白的去世时间其实也有争议，这种地方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合理推测或者想象进行再创造。比如像李白中年的形象是比较确定的，但我们为了塑造他年轻时那种剑客比较潇洒的状态，就让他的头发散开了，其实一般来讲在唐代出门的话头发应该会束起来，但是我们选择用这样的处理来凸显这个人物。

刚才说到小杜甫的形象，小杜甫在片子当中出现在岐王府的桥段，其实也是源自于他有首诗里写过“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就是说几十年前他其实在岐王府里见过李龟年，我们就把这个情境放在了故事当中。包括高适，其实历史上可能对他跟李白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说法和争议，但在电影中，他是有情义的，他跟李白的情感在一生中交织羁绊，所以在电影最后用他自己的方式救了李白。这些地方都是我们在历史空白和有争议的地方进行了一些创造和合理的推测，以满足我们的故事和主题。

红星新闻：电影最后的落脚点是“诗在，书在，长安就在”，为什么会选择以此落脚？

谢君伟：先聊一下我们的片名，《长安三万里》中“长安”是一个意象，是当时唐代众诗人追求理想的意象，所以“长安三万里”是这些诗人和他们理想的距离，也是我们和理想的距离。

我们再返回来说：“诗在，书在，长安就在”，诗是这些诗人们一生故事情感经历的浓缩，这些诗记载了他们不懈追求理想的精神，所以当这种精神传承下来的时候，长安这个理想就会存在。我们希望通过这个影片，通过“诗在，书在，长安就在”传达给现在的观众，这些诗人在面临历史大事件时也有他们的抉择，他们不断用自己的方式追求理想，我们也希望现在的观众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就像《长安三万里》，可能诗人们留下的是诗，而对于我们这个团队，留下了这么一部电影，它蕴含着我们对这些诗人的敬仰和崇敬。

红星新闻记者 张世豪 编辑 任宏伟 实习生 凌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