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讲义国家利益高于私人利益,国家利益区别于宗教利益,国家独立于外部势力的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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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文稿上一讲我们聊了黎塞留对现代主权国家贡献的第一个方面,我把它概括为缔造祖国,说的是,黎塞留的政策服务于一个不同于私人也不同于宗教的忠诚对象,就是祖国。这一讲我们继续聊,涉及的就是“祖国”与宗教之间的关系。罗马天主教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大人,怎么协调他的政策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呢?难不成他的信仰是假的?
平叛的政治性质
我们先说法国国内。拉罗舍尔是法国大西洋沿岸的一座重要滨海城市,航运和贸易发达。但是它的居民多数都是胡格诺派的新教徒,与天主教的国王政府爆发过多次血腥冲突。他们对国王政府的宗教政策非常敏感,一有危险,就会求助于英国、荷兰以及德意志新教诸侯的帮助。拉罗舍尔和英国有着频繁而密切的联系,当时法国胡格诺派的领袖人物苏比兹亲王就在英国避难。
由于黎塞留的海军政策,法国海军实力增强,英国感到自己海洋大国的地位受到威胁。为此,1627年查理一世决定派舰队远征法国。黎塞留政府得到这个传闻之后采取的应对措施之一,是防止英国和西班牙结盟。这一点他们做到了,法国和西班牙缔结条约,结成了攻守同盟。但是和西班牙结盟的事情却在法国新教徒心里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尤其是拉罗舍尔的新教徒,在他们看来,与天主教西班牙的和约意味着国王政府将要对他们发起一场新的迫害运动。
这些阴影发酵之后,拉罗舍尔发动反叛,企图与英国远征军里应外合。路易十三御驾亲征,黎塞留的海军击退了英国远征军。国王的军队包围了拉罗舍尔。然后就是著名的拉罗舍尔围城。为了真正围住拉罗舍尔,黎塞留找设计师在拉罗舍尔的港口建造了巨大的堤坝,阻止他们从海上获得救济。
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支持围城,而希望尽快与拉罗舍尔签订和约。包括最初强烈支持黎塞留的王太后,也转而请求迅速与叛乱者达成妥协。这也是法国内乱结束的基本模式。稍微穿插补充一个最典型的例子,那就是国王的亲弟弟奥尔良公爵加斯东了。在路易十三于1638年终于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未来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之前,奥尔良公爵仗着自己是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特殊身份,一次又一次地反叛,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投降,一次又一次地在和约中结束上一次反叛,而后又开始下一次反叛。
但是黎塞留下定了不妥协的决心。他在围城最后的日子里甚至拒绝拉罗舍尔的投降条件,要他们无条件投降。而拉罗舍尔城因为幻想英国远征军的外援,坚持战斗到底。但是因为黎塞留修建的大坝,和强大的法国海军,英国远征军几次都无功而返,而且远征法国,反而造成了查理一世的财政危机,迫使他召开议会征税要钱,结果成了英国内战的导火索。
黎塞留不妥协的决心,拉罗舍尔城战斗到底的决心,外加他们对于英国舰队的幻想,这些加在一起,导致这次围城竟然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1628年10月,拉罗舍尔最终无条件投降。围城初期,拉罗舍尔有大约两万四千居民;投降之时,它的居民几乎只剩下零头了。黎塞留进城之后,对城里的惨状也是大为震惊:“全城尸横遍地,房屋、街道、公共广场,处处都有死尸。”
你可能要问了黎塞留的政策怎么这么残暴、野蛮呢?他是不是特别地恨新教徒呢?
全都不是。在黎塞留的政策中,坚决围困到拉罗舍尔无条件投降就意味着投降一方彻底丧失了谈判资格,丧失了一切原本属于自己的资源和权利。之前无数次平叛-妥协的模式也被打破。所以,在这种关系中,我们说国王与亲王贵族们之间的封建关系被战争打掉了。国王对无条件投降的人掌握了生杀予夺的任意权利。当然,他仍然可以授予对方此前同样大小的权利,但性质变了,这些权利成了国王意志的产物,而不是固有的特权。在拉罗舍尔投降后,路易十三没有像以往的“古老做法”那样,惩罚叛乱城市的人,而是赦免了所有的人。与此同时,又惩罚了拉罗舍尔这座城市,剥夺了它包括免税在内的特权。这样宽严结合的做法非常深刻地体现了一种新的权力关系,就是绝对王权。其中的要害,就在这个“无条件投降”。
第二个方面是不但赦免市民,而且强调新教徒继续信仰自由。也就是说。黎塞留的政策要求这次平叛行动脱离宗教理由。残酷的征服不是因为宗教信仰的差异,而是因为政治上的理由,就像路易十三表现的那样,“这场战争关系国家利益,而不是一场宗教战争”。黎塞留严酷手段建立起的,是国家利益和国王的绝对权威,而不是天主教的优越地位。
尽管信仰天主教,尽管身为红衣主教,但是黎塞留始终相信,信仰问题不可能通过暴力强迫的方式解决。他更愿意相信虔诚的布道对于恢复天主教力量的作用。这样,无情的强力措施和推行宗教宽容政策的立场,在黎塞留那里和谐共存。对于黎塞留而言,“祖国”是一回事,宗教是另一回事,两者不在同一个层面。
法兰西的反霸权斗争
好,说完了国内政策,我们再来说说国际关系。那就是法国加入到了三十年战争。关于这场欧洲近代史上最重大的冲突,你可能也多少有些了解。三十年战争发生在神圣罗马帝国境内,涉及神圣罗马皇帝和诸侯之间的政治和宗教的纷争。尤其是因为牵涉到皇帝为首的天主教正义和帝国境内新教的纠纷,这场战争通常也被认为是宗教战争。它爆发于1618年,直到1648年哈布斯堡王朝战败并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才结束。这三十年间,几乎所有欧洲国家都卷了进来,它们不是直接参战,就是间接地向参战方提供支持。西班牙、法国、丹麦、瑞典等国家都一度直接介入战争;英国、荷兰、波兰—立陶宛、奥斯曼帝国、教宗国和许多意大利邦国都向参战方提供财政或军事援助,间接介入了战争。这场战争被认为是现代欧洲国家和国际体系的起点。
现在有不少学者开始强调,三十年战争不是宗教战争,而是政治战争。其实,这种性质的变化要到天主教的法国联合新教势力对抗哈布斯堡王室之时才能够成立。正是法国的加入,改变了三十年战争的性质,给欧洲带去了新的国际秩序原则。
1618年三十年战争爆发之时,法国正忙于国内事务。起初是上一讲我们提到的,国王和王太后之间的权力纷争,后来则要应付英国的远征、拉罗舍尔的叛乱。1629年,黎塞留已经平定了拉罗舍尔叛乱。而这一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在军事上占据优势、迫使丹麦退出战争。帝国的宪法失去了平衡。在原有的皇帝选举制度中,有三票天主教选侯,三票新教选侯,而决定性的一票就是闹起事端的波西米亚。为了惩罚属于新教的帕拉丁选帝侯站到叛乱势力一方,斐迪南三世剥夺了帕拉丁选侯的领地,分给了巴伐利亚选帝侯,于是这一张新教的选票,又落入了天主教势力。这样,在征服了波西米亚、剥夺了帕拉丁之后,帝国皇帝将有五票天主教选票,对两票新教选票。与此同时,这位皇帝签署《恢复原状法令》,要求帝国境内的领土和宗教状态恢复到1555年之前。也就是说,七十年来新教改革取得的进展,全部要付之一炬。这就决定了战争不可能结束,而战争的性质必然是宗教战争。新教王侯们是不甘坐以待毙的。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率军,以新教保护者和解放者的姿态,大举进犯德意志,并且因为他的将才和军队的素质,瑞典军队所向披靡。可惜,在1632年,瑞典在击溃了德皇的战神瓦伦斯坦之时,阿道夫自己也阵亡了。这对瑞典来说是个打击,对法国来说,也一样不利。黎塞留和他的君主,把哈布斯堡王室看作最大的危险。西班牙和奥地利同属这个王族,奥地利呢又控制着神圣罗马帝国的帝位。这两股势力中间夹着法国。它们在地理上,是可以经过意大利联为一体的。就是说,西班牙可以通过地中海将军队运到意大利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经过阿尔卑斯山的隘口进入德意志。法国此前已经在意大利与西班牙冲突。其着眼点就是西班牙和奥地利两支哈布斯堡王室连成一体所造成的霸权。还有一点,那就是,哈布斯堡王室是天主教统一事业的担当者。黎塞留与王太后之间最终决裂的原因,就是王太后站在天主教统一性的立场选择支持西班牙,而黎塞留是以另一种不同的眼光看待欧洲事务的。
的确,人们可以说黎塞留背叛了培养他的那个力量,也就是天主教的利益。但是,这种批评的前提是,把宗教利益和政治利益混为一谈。而黎塞留政策的原则恰恰是要把这两者分开来。他的中心思想就是,不能西班牙一家独大,必需创建一种欧洲的力量均衡,使中小国家也不需要对哈布斯堡王室俯首听命。像法国这样的大国,在王太后主政期间,西班牙的大使和教皇的特使,竟然是御前会议的成员,也就是说,两个外国官僚是法国内阁成员,这在今天看来,自然是难以想象的。所以,当德意志的战争天平因为瑞典国王的阵亡而又一次转向德皇的时候,法国不得不直接卷入这场纷争。
黎塞留可能也没有料到,法国加入的这场战争,以及法国和西班牙的斗争,还要持续十几年的时间。黎塞留本人也没有活到那个时候。他在1642年病逝了。接替他的,是他推举的另一位法国名相马扎然。但是黎塞留已经为这场战争,赋予了法国式的原则。这一点,在1635年法国与瑞典签订的结盟条约中,有着明确的体现。这份《贡比涅条约》约定:凡以后新教获胜后可能妨碍信仰天主教的地方,均应恢复天主教信仰自由;同样,凡天主教控制的地区,则应保留信仰新教的自由。你会发现,这正是黎塞留处理拉罗舍尔同样的政策。现在,这个政策从国内走向了国际。它改变了欧洲长期奉行的“人随国教”的政策。根据这种旧的政策,臣民的宗教信仰应该遵从他们的君主的信仰。这就是著名的“我的地盘,我的宗教”的原则。这是在君王之间建立的平衡。现在这种平衡被证明仍然是骚乱之源。黎塞留的政策消除了宗教信仰和君主权威之间的联系。君主应当受到服从,不是因为信仰相同,而是因为他就是政治上至高无上的权威。
黎塞留的战争还将在他身后继续进行,但是他已经为国家和国际关系引入了新原则。这个原则从法国逐渐扩散开来,成为欧洲的普遍形式。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与普遍的宗教联系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国际关系成为国际法而不是宗教联系的领域。
好了,简单总结一下:黎塞留对主权国家的贡献体现在他的各种政策当中,这些政策的总的原则是国家利益高于私人利益,国家利益区别于宗教利益,国家独立于外部势力的干涉。而所有这些要素所围绕的一个中心,正是以至高无上的君主为化身的国家主权。
关于黎塞留我们就先聊这么多,接下来我打算继续聊法国,不过是黎塞留一个世纪以后的了。他就是威震世界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
这种绝对王权的兴起 还挺像先秦变法的
欧洲的势力均衡给信仰的选择权留出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