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丨东晋门阀政治丨05 流民武装：门阀政治的军事问题

上一讲，我们讲到东晋门阀政治的一个核心基础，就是门阀士族要拥有比较强的军事武装能力，才能拥有相应的政治能力。在东晋一朝，重要的武装力量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我们在前面讲到的世家大族自身拥有的私人武装，另一个部分比较特别，也是这个时期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流民武装，顾名思义就是流亡的农民组成的一只武装力量。实际上，整个东晋王朝最后就是覆灭在流民武装的手里，所以，流民武装是东晋王朝一只不容忽视的力量。那么，流民武装是怎么形成的？他们跟门阀士族的关系是怎么样的？这一讲，我们就来讲讲门阀政治里面这个独特的现象。

流民武装是怎么形成的

我们先来看看为什么会出现流民。其实，在东晋建立之前，流民就大规模存在。西晋八王之乱以后，胡族入侵中原，导致大量农民被迫离开自己的土地，成为流民，涌入南方。在乱世之中，这些农民没办法在一块土地上稳定的耕种来去养活自己的，那么为了能够存活下去，破产的农民就会聚集在一起，依靠劫掠为生，这就形成了最开始的流民武装。

听起来，流民武装似乎跟晚清的捻军、太平天国有点接近，都是由农民组织起来的武装军，但是它们二者还是很不一样的。之前我也讲过，其实自从汉武帝征伐匈奴之后，中国的社会结构里面，地方豪族就始终占据一个很重要的力量。到了东晋时期，社会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地方豪族。而流民武装的组织者和实际的掌控人，往往就是乱世之中地方上的小的家族，小的地方豪族。在这个意义上，流民武装和太平天国是不同的。

那么，这些小的地方豪族，他们实际的社会地位是怎样的呢？一方面，他们在地方上有声望，拥有一定的田产，拥有一定的这个号召力，可以自保，甚至跟很多的流民都有亲属关系。但另一方面，这些地方豪族又没有在学问上达到特别高超的水平，不能像魏晋名士一样掌握清谈的高超技艺，所以，他们也没能达到高等级士族的阶段。

在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时期，这些小的地方豪族为求自保，开始招募流民，蓄养私兵。于是，整个中原地区就涌现了一批这样的小的流民的领袖，我们叫做流民帅。比如，一个有代表性的流民帅叫祖逖，成语闻鸡起舞说的就是他，祖逖成名后有人追述，说年轻时候祖逖和他的朋友是有志青年，想要报效国家，每天不等到天亮，一听见鸡叫，就起床舞剑，刻苦练功。实际上祖逖自己家就是个典型的地方豪族，他们家祖上出过两千石的高官，但到他这一代并不以玄学清谈著称，八王之乱时祖逖辗转于不同王爷势力之间担任军职，永嘉之乱后他率亲族乡党数百家南下避祸，被司马睿先后任命为徐州刺史、军谘祭酒，驻屯京口，招徕南下流民组成军队，是为最早的流民帅。

讲完了流民帅是怎么来的，接下来，我们讲讲流民帅的职业发展路径。在南渡之后，就进入到了政治平稳期，流民帅会有两个方向的发展，一是像祖逖和或者像桓玄一样专注于北伐事业，一心一意要恢复中原。有了这样的志向，这些流民帅就很少参与朝廷里门阀士族的各种政治斗争，不参与政治斗争，听起来似乎岁月静好，但是这样就会导致他们在朝廷里面，无法拥有足够的政治声量。虽然你不参与斗争，但是别人都在斗争，那别人只能把你当做政治斗争的工具。所以，这些不参与斗争的流民帅，就自然成为了门阀士族斗争时候的政治工具，也就没有了自主性。这就是流民帅的第一种发展方向。

除此之外，流民帅还有一种发展方向，就是从低等士族努力地转换为高等士族。比如颍川庾氏，他们通过掌握流民武装，同时自身又有家学传统，经过一两代的发展，就成为东晋很重要的门阀士族。再比如上一讲提到的郗鉴，凭借自己带领的流民武装，为晋明帝平定叛乱出力，后来，郗鉴还建立了军事重镇，成为东晋门阀政治里面的一股重要势力。

流民武装和士族的合作

流民武装贯穿整个东晋王朝，始终是东晋朝廷抵御北方胡族政权南下的非常重要的一支政治力量。但是我们知道，门阀士族，由于他们的学问取向，使得他们一直是避免自己去亲自成为武装的领导者，他们一直要崇尚清谈。然而一旦进入了朝廷的这种高等级政治里面，如果自己没有可以凭借的武装力量，在朝廷上就没有足够的政治能力。因此，一些世家大族，尤其是势力没有那么强的士族，就会选择跟流民帅打交道，跟流民帅发展出了合作关系，目的就是要控制他们的流民武装为自己所用。

在东晋后期，有一对非常著名的合作关系，就是陈郡谢氏和北府兵的流民头领刘牢之的合作。北府兵就是谢玄招募北方的流民，组建的一支军队。在淝水之战，谢玄以八万北府兵战胜了前秦的八十万大军，这一战也大大提升了陈郡谢氏的在东晋朝堂的政治影响力。北府军的头领刘牢之，也因此深得谢家信任，成为谢玄的左膀右臂。这是世家大族和流民武装合作的典范。

另外一种合作关系，合作的双方有些不对等，比如作为流民帅的桓宣，宣就是宣传的宣，他游走于几个世家大族中间，自己没有什么政治声量，就只能为不同的政治势力所利用。比如，他曾经协助琅琊王氏攻下谯城，并在担任长官。也曾经参与颍川庾氏的北伐，但因为战争失利而被贬黜。

从世家大族和流民武装的合作中，我们能观察到东晋政治里面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一方面在政治主导性上，是门阀士族和皇权去主导的整个政治的走向。而另一方面，实际上政权维持的基础，也就是武装力量，却是掌握在流民帅的手里。这也就意味着门阀政治的政治能力，跟政治行为之间本身就会有一个张力，有一个差距。一旦门阀士族沉湎于玄谈，放弃了对现实武装的控制之后，士族也就会衰落。

流民武装的觉醒和门阀政治的终结

这是门阀士族可能会面临的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更加严重，那就是流民武装一旦有政治意识的觉醒，也就是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自己的武装力量去控制朝政之后，那么东晋门阀政治的平衡就会被打破，门阀政治就会解体。

这样一个解体在东晋末年就真实发生了。那就是陈郡谢氏这个门阀衰落了，而他所建立起来的北府兵还持续的存在，当时，作为东晋末年最后一个门阀士族的太原王氏，没有很好地去控制北府兵的地方武装，使得当时的北府兵的首领刘裕开始逐渐觉醒，他开始尝试利用自己武装力量，谋取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后来，东晋末年一场变乱，让东晋朝廷的主要士族都衰落了，司马家族这样一个橡皮图章的皇权也就基本到了终结的时候。这时候，刘裕凭借北府兵的政治实力，彻底取代了司马家的皇权，自己成为了皇帝，中国历史由此进入到了南北朝时期。

刘裕所建立起来的刘宋政权，尽管在政治结构上，在社会结构上，世家大族依然占据着很重要的主导地位，看上去是东晋门阀政治的一个延续。但是，刘裕王朝作为皇权基础的武装力量，始终是为刘裕自己直接掌握，皇帝不用再依靠门阀士族的武装力量了。所以，尽管刘宋王朝的政治结构、社会结构和东晋很相似，但是它的政治态势已经和东晋的立国态势完全不同了。在这个意义上，田余庆先生认为这是门阀政治的终结。

在东晋之后，宋齐梁陈这四个王朝，都是由直接掌握武装力量的政治强人来去建立起来的王朝。这种王朝的政治态势，已经完全不像东晋时期，皇权要和掌握政治实力的世家大族共治的那样一种政治态势。所以，尽管南朝的社会结构和重要的官员的出身看起来跟东晋很像，但是田余庆先生认为这已经不再是门阀政治了，已经从皇权的变态回归到皇权的正态了。把东晋王朝和后面的宋齐梁陈做区分，认为这是两种不同的政治形态，这也是这本书的一个独特观点。

好，总结一下这讲，流民武装从一开始的不自觉，到后来的自觉，最终成长为新一代的皇权的掌舵者，这就是东晋门阀政治里面很重要的一个要素。既然军事力量是门阀政治的基础，而军事活动又要在一定的地理空间中展开，下一讲，我们会看看地理环境对军事，以及门阀政治格局起到了什么影响，我们下一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