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07 英格兰文理二杰，葡萄牙航海双雄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结尾我们说了，要给大家介绍两个文艺复兴晚期的著名人物，这两位爷都来自英格兰。

第一个人对于中国人来说，可谓是家喻户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很多文化人经常对着他尊敬地叫一声莎翁，说一句世界最杰出的文学家，甚至都没有之一，老爷子可能也担得起。

莎士比亚生于1564年英格兰的斯特拉特福，他爹是一个卖手套的商人，莎士比亚和很多文学家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不是在那里憋着憋着，突然整出来一部作品，震惊世界，横空出世的，此人可以说是一步一个脚印，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名气，30多岁的时候，在有了很多作品之后，渐渐地被英国贵族和老百姓认可。但你说他当时就有什么特殊地位，那也不是，那时候比他有名的也有好几个，比如说英格兰的约翰·弗莱切（John Fletcher）和本·琼生（Ben Jonson），都是非常出名的剧作家，在当时很多人眼里，他们是要高于莎士比亚的。

可我们在《中国史话》里就反复说过，这人吧，他在后世是不是出名，那要看后代是不是有人给你捧场，也要看捧场人的实力。18世纪之后，随着法国司汤达（Stendhal）、伏尔泰（Voltaire）、雨果（Hugo），德意志的歌德（Goethe）这些拥有超级影响力的家伙对莎士比亚的推崇，终于让老莎变成了莎翁，走上了神坛。他的很多戏剧都被追捧，比如说《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李尔王》，还有前面说过的《麦克白》，以及大名鼎鼎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这些，全都是我年轻时耳熟能详的作品，说句接地气的话，那时候相亲，如果提两句莎翁的作品，绝对是加分的，和今天拎着一大串车钥匙房钥匙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

莎士比亚对文艺复兴的贡献除了语言、诗歌和文学风格，还有就是他作品里面对人类社会秩序的思考，和对于人性复杂的探讨，一直到今天，这些还不过时，比如说《哈姆雷特》，欺骗，背叛，矛盾，犹豫，迷失，质疑等等这些和人性息息相关的品质，就像是一幅幅图画，徐徐展露在读者面前。文艺复兴是啥？那就是人性反抗神性的一种觉醒，莎老爷子对于人性的揭露，让人震撼之余，既有反思，也有启迪，妥妥的，文艺复兴大家。

另一个来自英格兰的文艺复兴名人，大众名气虽然比不上莎士比亚，但在我心里，确实要超过莎翁的，那就是比莎士比亚大三岁的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我们小时候上初中，学校走廊里贴满了名人名言，其中有一个印象深刻，叫做“知识就是力量”，据说就出自培根之口。

培根出生在一个高级官员家庭，人家的爹可不是卖手套的，当然，也不是卖袜子的，至少，应该是一个男爵，因为他爹的名字叫做Sir Nicholas Bacon。在那个年代，凡是能被称为Sir的，都是勋爵。

也许就是因为老爹牛掰，培根12岁的时候，就进入了今天大名鼎鼎的剑桥大学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 Cambridge），后来的什么牛顿、玻尔都是他的校友。从此就是一路开挂的人生，无病无灾地活到了60岁，花甲之年，培根获得了子爵爵位，这等于是把他爹的爵位提升了一级，属于光耀门庭的举动。

可是，一个子爵和他在自然科学研究方面的贡献，简直不值一提，那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

此人在他的名著《新工具论》中，明确地提出并详细阐述了“排除归纳法”，又称为培根法（Baconian method）。我们上集说过，伽利略把理论、逻辑推理和实验三者紧密结合，培根的这个排除归纳法属于三者里面的逻辑推理，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理论谁都可以提出来，比如说中国古代认为天圆地方，就是一种理论；实验更是谁都会做，中国的瓷器烧制的那么好，就是多次实验的结果。可是，在理论和实验中间，这个逻辑推理却是现代科学的最重要的一环，可惜的是，中国古代自墨子之后，缺失的，恰恰就是这一环。

从罗杰·培根的实验论，到伽利略的理论、逻辑、实验三循环，最后到弗兰西斯·培根的排除归纳法，这一切，既是对古希腊哲学的继承，也是一种发展，而起源于艺术和文学，最后覆盖了社会方方面面的文艺复兴运动，无疑是这种发展背后的巨大推动力，所有这些，最后又在不久的将来，促成了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

到此为止，我们几乎用了五集的时间，聊了包括宗教改革在内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如果用简单的一句话总结就是，这是一场由部分封建主和新兴阶级一起推动的“文化大革命”，通过这场革命，灵魂上摆脱了对宗教的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艺术、个人成就和商业的依赖。举个例子，当时佛罗伦萨有一位商人，叫乔万尼·鲁切拉伊，这个二道贩子曾经很自豪地说过一句话，被当时很多人奉为圭臬，他是这样说的：“我认为，我通过花钱，完成建筑项目，使我获得了荣耀，以及灵魂上的满足。”

吃喝玩乐，加上作为一名劳动者的成就感，就可以让灵魂得到满足，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至少是不能说的，因为在中世纪，只有神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这个转变，就是文艺复兴最大的意义。

言归正传，伴随着15世纪文艺复兴的开始，欧洲历史上的另一件大事也悄悄地在酝酿中。

我们在前面讲述葡萄牙的时候，说过一件事，1415年，它的王子恩里克占领了北非的一个二线城市，休达。在那之后的30多年里，恩里克这家伙也没干别的，天天琢磨的就是如何提升葡萄牙的航海水平，打造世界上最牛掰的舰队。为此，他还建造了世界上第一个航海学院，并且发明出了一种小型的，大约重量只有一百吨的帆船，取名为卡拉维尔帆船（葡萄牙语：Caravela），这帆船的最大特点就是速度快，易操纵，价格便宜，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远航。

什么是远航？今天人类的远航是星辰大海，但对于当时的欧洲人来说，远航就是离开地中海这个澡盆子，去大西洋里转悠转悠。

在卡拉维尔帆船之前，欧洲人只有一种克拉克帆船（Carrack）可以胜任这种工作，但克拉克有两大缺点，一个是速度不快，另一个是太大了，容易触礁不说，还需要大量的人手来操作，这样一比较，卡拉维尔帆船的优势就很明显，而且也更能满足恩里克的要求，他有啥要求？两个字，探险。

这哥们探险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增加财富，人家这位王子的外号是“不差钱儿”，他之所以有钱，也不因为他是葡萄牙的王子，实际上，作为家里的老二，从小就不是储君，恩里克从葡萄牙王室得到的赞助很有限。

此人有钱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脑袋上曾经顶着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的名号，我们前面说过，这个骑士团虽然在1307年被法兰西腓力四世给灭掉了，但是作为欧洲银行业最早的操盘手，手里掌握的大量财富一直都是一个谜，恩里克从里面究竟得到了多少，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但他挥霍在航海业上的钱，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这个组织，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那探险不是为了钱，不说dollar的事儿，说啥事儿呢？他当时有三个目的，一个比一个大，第一个是为了天主教，从葡萄牙的角度来说，占领北非的休达之后，他们的千年收复失地运动就算是结束了，可是这还不行，天主教的光辉应该洒满世界，所以，他希望找到传说中的伊斯兰世界里的反伊斯兰势力，比如说祭司王约翰（Prester John），一起来对抗伊斯兰的势力；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葡萄牙王国，他琢磨着从大西洋里绕过北非穆斯林占领的地区，直接和西部非洲和南部非洲的土著们进行贸易交易，那对葡萄牙是最好的，据说，那里有数不尽的黄金，和黑人奴隶。

最后一个目的是为了欧洲，我们说那时候君士坦丁堡还没有彻底陷落到伊斯兰人手里，但小亚细亚和非洲北部被奥斯曼土耳其占领的事实，已经让欧洲很难直接获得亚洲的商品了，即便是得到，也是被穆斯林世界倒了几手的货物，那些伊斯兰人已经不能说是二道贩子了，至于是几道，谁都搞不清楚，只知道亚洲的货物价格贵得离谱，尤其是欧洲人不可或缺的香料。

关于香料这个问题，我在《美国史话》里已经比较详细地叙述过了，简要地说，这玩意是欧洲人民，尤其是贵族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日用品，悲催的是，欧洲本地并不出产这东西，当时世界上的一个共识是，包括花椒大料桂皮在内的香料家族，只在亚洲出产，上帝在这方面，对欧洲人很不友好，给他们惯出了没有香料活不了的臭毛病，但香料树却在万里之外。因为需求大，产量几乎是零，进口的途径还被伊斯兰人垄断了，导致香料在欧洲的价格节节攀升，想象一下，如果今天把中国所有的石油进口渠道都切断了，中国会急成啥样？

也正因为这些因素，如果能找到一条绕过伊斯兰人，到达亚洲的航线，那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利润，无论是当时葡萄牙国王，还是恩里克本人，都对这件事给予了极大的期望，也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就在君士坦丁堡陷落的五年之前，公元1448年，恩里克16岁的大侄子，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开始亲政，也就是在这一年，继发现了亚速尔群岛，越过了博哈多尔角之后，恩里克在西非的阿尔金岛（葡萄牙语：Arguim）建立了一个殖民地，这在当时，就是离欧洲最远的一个殖民地了，以此为起点，葡萄牙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海外探索和殖民的时代，在后世，对这场活动有一个响亮的称呼，叫做大航海时代（Age of Sail），或者地理大发现时代（Age of Discovery）。

实际上，这两个词在我看来，并不是一回儿事。

所谓的大航海时代，是人类有能力大规模远洋航行的一个事件，在这个事件里，中国明朝的郑和毫无疑问是先驱者，也是奠基者。从1405年开始，郑和七次率领远洋舰队，跨越了东亚地区，印度洋，阿拉伯半岛，一直到达了非洲东部的海岸，明朝人航海的目的也许是一些人说的寻找朱允炆，也许是另一些人说的为了炫耀天朝的强大实力，当然，我本人对此另有看法，这个可以参见我的《中国史话》以及《美国史话》，但总的来说，他们仅仅是航个海，对于他们到达的地区，并没有大的影响，更谈不上占有和掠夺。

可是由恩里克王子掀起的欧洲地理大发现时代，却不是这样的，我们接着往下看。

在恩里克王子死后，他的侄孙，葡萄牙新的国王约翰二世（John II）继续着他的航海探索事业，终于在公元1488年，把非洲西海岸从北到南撸了一遍之后，葡萄牙著名的航海家迪亚士（Dias）带着船队来到了非洲最南端，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

好望角的发现实际上是一件既必然，也偶然的事情。迪亚士带着船队沿着非洲西海岸向南探索的时候，很不幸地遇到了一场大风暴，风浪把船队一路向南推进，等风平浪静之后，迪亚士说大伙儿赶紧地，向东行驶，靠近咱们熟悉的海岸。可是向东走了很远，前面居然都是茫茫大洋，迪亚士这才醒悟过来，猛地一拍大脑门子，说赶紧地，再向北走，咱们肯定是来到非洲最南边了。

就这样，欧洲人，也是人类第一次到了非洲最南端，只要绕过这里，就是中国郑和曾经到达的非洲东海岸，也就是说，有现成的航线去往亚洲。可惜，迪亚士一伙人当时一来不知道郑和其人其事，二来整个船队被风暴破坏得不成样子，补给已经远远不足，只好恨恨而回。

迪亚士当时把遇见风暴的地方命名为“风暴角”，好望角这个名字是约翰二世后来给的名字，因为这确实是一件蕴含着巨大希望的发现。

这个希望在十年之后，被另一位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da Gama）实现了，公元1498年5月20日，经过将近一年的航行，达伽马的船队绕过好望角，来到了今天印度西部港口城市科泽科德（Kozhikode）。

科泽科德这座城市在达·伽马到来的66年前，也就是1432年，迎来过另一批客人，那批客人自然就是中国的郑和。明朝的这位大太监非常喜欢科泽科德这个城市，曾经在这里树立了一块纪念碑，上书十六个大字：“民物咸若，熙皥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翻译过来就是俺郑和十分牛掰地到此一游，人家对我很好，留几个字，给子孙后代们看看。

但和大太监不一样的是，1498年来的达·伽马等人，眼睛里看到的却不是什么民风淳朴，物产宜人，而是当地便宜得惊人的香料、丝绸和宝石。可遗憾的是，他带去的商品却被印度的穆斯林鄙视了，就这些破烂玩意，好意思来到俺们大印度做买卖？当地的统治者甚至退回了达·伽马的所有礼物，不花钱俺都不要，最后，这一批的葡萄牙人只能带着少部分的香料宝石和一些当地特产被迫返航。

在回去的路上，这伙人又很不幸地迷路了，一直折腾到1499年8月29日，才回到葡萄牙里斯本，一起出发的伙伴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带回的货物也少得可怜，不过达·伽马却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葡萄牙人根据达·伽马带回来的情报，很快就派出船队，占领了非洲东海岸的莫桑比克，对这里进行殖民统治。原因很简单，这里将是通往印度的重要转运站，从葡萄牙出发的船只，如果不想忍饥挨饿，必须在这里补充淡水，食物，进行船只维修。那还说啥，占领之后重兵把守，可千万别落在别人手里。

到了1502年1月，葡萄牙人准备完毕，国王给达·伽马授予了一个新头衔，“阿拉伯、波斯、印度和整个东方的海军上将”，前面一连串的地名好理解，因为葡萄牙就是想征服那些地方，但为啥是海军上将，准将或者中将就不行吗？答案是不行，这里面有一个隐秘的小故事，我们后面会解释。

一个月后，葡萄牙的20艘军舰在达·伽马的率领下，从里斯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航线就是上次的航线，已经熟悉了，就不需要再多费精力了，那漫漫旅程，干点啥好呢？这些家伙给自己找的打发时间的方式是抢劫，一路走，一路抢，先是洗劫了非洲西，东两个海岸，然后又在印度洋上打劫小岛屿，最后是哼着小曲，唱着俺胡汉三又回来的曲调，来到了印度的科泽科德。

你们上次不是说俺的商品不好吗？现在看看这些军舰，大炮好不好？那还用说，当然好使。

这一次，达·伽马从印度带回了大量的贵重商品，瞬间成为葡萄牙最富有的人，没有之一。而葡萄牙也因此垄断了绕过好望角到印度的航线，把这条航线上包括印度在内的很多国家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一跃而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全球性帝国，也可以称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一个地图上的蕞尔小国，现在成了欧洲版图上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们开疆扩土的方式很简单，到一个地方就圈一块地，说这就是俺们葡萄牙的领土了，然后以这块地为基地，和当地人做生意，这个买卖要是让我满意，那就是very good，否则，就找出各种理由打架，打赢了那就我说啥是啥了，打输了也没关系，回去找帮手，如果最后实在打不过，就换个地方重复上诉动作。

在这期间，葡萄牙人也曾经试图染指中国。1513年，一个叫做欧华利的葡萄牙人到了广州附近，宣布内伶仃岛（Nei Lingding Island）或者说屯门这块地从此就属于葡萄牙了，绝对的，是俺们葡萄牙国王祖传的领地。

让欧华利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踢到了一块大铁板上，当时的大明王朝直接出兵，经过屯门海战和茜草湾海战两场战役，葡萄牙人彻底老实了，觉得打不过，可是面对着寥廓的中原大地，不能做生意，他们又不甘心，咋整呢？他们换了一个方式，每年给当地官员贿赂500两银子，最后在今天的澳门，当时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容身之地，这500两银子后来就变成了澳门的地租，交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说到这里，我们有三个问题，需要和大家讨论一下。第一个问题是，葡萄牙人并没有发现以前欧洲人不知道的地方，亚洲，印度，中国，他们早就知道，那为啥这个大航海时代又叫做地理大发现时代呢？第二个问题，葡萄牙人早在1488年就发现了好望角，为啥一直等到了10年之后，1498年才派出达·伽马去印度？最后一个问题是，达·伽马为啥被封了一个海军上将的头衔？

上面这三个问题，其实全都和一个人有关系，谁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