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一、课程原文

第70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林黛玉写了一首《桃花行》，得到了李纨等大观园姐妹们的称赞，就把原来的海棠社，改名桃花社，林黛玉是社主，重新再恢复诗社的活动。史湘云看到晚春时节柳花飘飘，她就填了一首如梦令小词，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说我们过去写诗，还没有专门填过词。林黛玉就规定，用柳絮为题，大家都写小令。这是继69回之后，结束了尤二姐之死的这个故事，又进入了大观园诗意化生活的描写。

在70回的开头交代贾琏在梨香院给尤二姐伴宿，七天七夜做佛事。而贾母叫了他去，吩咐不能送到家庙，贾琏就只好把尤二姐埋葬在尤三姐的旁边了。这样一来，王熙凤就最终完成了驱逐尤二姐的这个大工程，就是死了也不叫你进贾家的祖坟。

薛宝琴假冒林妹妹作哀音

因为凤姐病了，探春要理家，接着又过年过节，诗社就一直没有举行活动，现在到了春天，但是贾宝玉现在心情特别的不好，因为冷遁了柳湘莲，剑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气病了柳五儿，连连接接，闲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这就用非常简练的语言归结了贾宝玉周围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他的好朋友柳湘莲，冷面冷心的冷二郎，因为尤三姐自刎而出家了。尤二姐也死了，柳五儿也病了，一件一件的，没有一件好事。

鲁迅先生曾经说，《红楼梦》当中，悲凉之雾，遍被华林。而对这个感受最深的就是贾宝玉。这些事情本来都和贾宝玉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贾宝玉给弄得情色若痴，语言常乱，就和有了病一样。这也是曹雪芹确定的这个长篇小说男一号的个性特点，他就是“情不情”。而怡红院的里的丫鬟们，还是在那咭咭呱呱地闹着玩，湘云打发了她的丫鬟来，说请宝二爷快去看诗去。因为这个时间是桃花开放的时节，也就是所谓的仲春天气，已经不是初春了。史湘云去叫贾宝玉看的，是一首《桃花行》，我们先把《桃花行》看一遍。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我想不对听众朋友们说谁是作者，也能够猜出来了，林黛玉。贾宝玉也猜出来了，但是薛宝琴故意地说是她写的，贾宝玉就说，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写这样的诗的，你比不得林妹妹，她曾经经过丧，她才作此哀音。贾宝玉定的不错，《桃花行是一曲哀音，而且是比《葬花吟》更加萧瑟、更加凄凉的哀音。因为当时吟《葬花吟》的林黛玉，还仅仅是感受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用落花来比喻自己的命运。而现在，她已经泪都快干了，她已经把自己和落红成阵的桃花，完全融为一体了。

林黛玉写的这个《桃花行》是个歌行，这在唐代也是很流行的诗。她主要是写的桃花在盛开，而观赏桃花的帘中人，她比桃花还要瘦，这是借用了李清照的《醉花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为什么瘦呢？因为愁，越是花开满庭，越是满园春色，越是非常的悲伤。诗人看到的是千万株桃花在盛开，花红像火一样，像红色的烟雾一样，这就显得帘内的人更加寂寞了。

《桃花行》用花比人，用花的命运推演及人的命运，人像花一样的薄命，最后的结句，“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杜鹃在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什么意思呢？林黛玉要归去了，而且正像诗歌当中写的，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林黛玉的眼泪快要干了。

大家都称赞这首诗写得好，就决定明天是三月初二，我们就再起个诗社，把海棠社改成桃花社，林黛玉是社主。这个时候不知道林黛玉怎么忽然又高兴了，说大家要做桃花诗一百韵。薛宝钗赶快制止，说这使不得，从来桃花诗做多了就落了俗套，它比不得像你这一首古风，还得再考虑。

众姐妹帮贾宝玉补作业

第二天恰好又是探春的生日，起社又起不了了，又把它改到五号，而五号这一天，贾政的家信到了。贾政的家信说，他要回家了，大概是六七月份回来。贾政一要回家，贾宝玉就得小心他爹来查问他的功课了。他还没有什么表示，袭人已经劝他，把心收一收，把书理一理。贾宝玉说，还早。袭人说书是一件，字呢，你那些字在哪里？贾宝玉说我平时写了一些字。袭人说我都给你收起来了，总共才五六十篇，这三四年的工夫，就这么几张字还行吗。

看来贾政走了三四年了，但是听众朋友们也不要完全相信曹雪芹这个话。根据大观园的描写并没有时间那么长。大观园里面的人春天过了过秋天，秋天过去赏雪，赏雪完了再来看桃花。并没有三四年的时间，我们姑且姑妄听之。贾宝玉听了就赶快临阵磨枪，早上爬起来就研好了墨，在那里写字。贾母一听，说很高兴，以后就写吧。还是他妈比较了解他，王夫人说，“临阵磨枪中什么用，这会着急，天天写，天天念。这么一赶又赶出病来了。”探春和宝钗都说，“不要着急，他念书我们替不了，他写字我们替得，我们每天都写一篇字，帮他凑上就行了。”贾母一听说她的宝贝孙子有了好几个枪手，喜之不尽。

听众朋友们你们注意了没有，当贾宝玉需要有很多的字来交差的时候，探春表示要替他写，宝钗表示要替他写，黛玉没有表态。黛玉不表态比他们做的还要多。等他们每天临一篇楷书给贾宝玉，贾宝玉自己也加班加点，到了三月下旬，又凑起来了好多，就在那里计算，再有五十篇字就能够蒙混过关了。而紫鹃走来了，送来了一卷东西给宝玉，拆开一看。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与自己十分相似。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那个时候的人们要练字得用一种透明的纸，蒙在古人的他们的书法上面，照着描。林黛玉就用这种老油竹纸把它蒙在钟繇王羲之的小楷上，像蝇头那么大，像苍蝇头那么大的小字，去描。同时还要注意点点划划要和贾宝玉的行文相吻合。林黛玉对贾宝玉琢磨得太透了，照顾得太细致了。

贾宝玉就特别高兴，先给紫鹃作了揖，又亲自去道谢。这样贾宝玉的字就凑得够了数了，但是忽然又来了消息，贾政现在回不来，因为发生了海啸，皇帝叫他顺路查看，他得到年底才能回来。

黛玉邀众填柳絮词

这个时间就已经到了暮春了。史湘云看到柳花飞舞，就写成一个《如梦令》，“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她这个小令写的是因为柳絮残了离开了枝子，形成了空气当中的香雾，它们占得了春光，使得春鸟发生了妒忌。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春天要离开了，美好的时光，要结束了。她很得意，叫宝钗看了，又来叫黛玉看。黛玉说新鲜有趣。湘云就说，我们这几社没填词，你干吗不起个社填词呢？改个花样不是更好。

黛玉也高兴了，因为她是社主。她就说，那就请他们都来填词，把大观园的这些诗翁们都请来之后，选出来几个调，以柳絮为词，大家来填词。先看了史湘云的，称赞了一会儿，宝玉就说，“我也得胡诌了。”大家就自己去拈要填哪一个调，薛宝钗拈了《临江仙》，黛玉拈了《唐多令》，紫鹃就点上一支梦甜香叫大家思考。探春先写出了半首，叫《南柯子》，“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南北各分离。”

她形容柳条很难挽住柳絮，就只能叫柳絮东西南北地到处乱飘了，这半阙也预示了贾探春将来的命运，那就是《红楼梦曲》里面的《分骨肉》，“从此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她做了这半首就已经够了，而李纨说，挺好，怎么不续上。贾宝玉就说，香都烧完了，我还没写出来，我替她续上吧。替他妹妹续了个什么？“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大多数的红学家都认为，他续上的半阙就是预示他自己将来要在外面逃难，将近一年之后，才回到家，而他回家，林黛玉已经去世了。

大家就笑贾宝玉，“正经你分内的又不能，有了这个，这不算。”接着就看黛玉的《唐多令》，“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这个《唐多令》就是写不忍心看到柳絮总是在外面漂泊，总是无家可归，这也是暗示，林黛玉自幼父母双亡，也是无家可归，她就说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你不回家，我也只好叫你去了。她用了一些典故，粉堕百花州，百花州是姑苏山上的百花州，而林黛玉是姑苏人。唐代的关盼盼，曾经住在这里的燕子楼。白居易写过燕子楼三首，用百花州的典故都是要说女子是怎么样的孤独，怎么样的悲愁，就像苏轼写的“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人都走了，谁没有了？林黛玉没有了。大家看了，点头感叹，太悲了，好当然是很好。

再看薛宝琴的，薛宝琴的是《西江月》：“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她这个词也是很悲哀的，也是写的离人，写的怨恨，写的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她也是用了一些典故，她的汉苑零星，典故就出自汉代皇家园林曲江池经常种一些柳树，而汉代的柳树不如隋代的堤坝上的柳树规模大，而古人特别喜欢用折柳赠别，所以这首词也是隐喻着人物的分离，人物的不幸，就像苏轼的杨花词写的“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有的红学家就根据这首词推测，宝琴本来是许嫁了一个梅翰林的儿子，看来她的这段姻缘也要付于东风，像梅花一梦了。

这个时候薛宝钗说，我想柳絮原来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以我的主意偏要把它说好，才不落俗套。大家就说，你先不要谦虚，我们先要看看你写了个什么样，她就写的是《临江仙》：“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刚刚念了这两句，湘云先说，“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在别人之上了。”这个“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确实把刚才虫史湘云到探春，到贾宝玉，到林黛玉，到薛宝琴，他们这所有的人的那种悲怆语气完全纠正过来了。她是说柳花被春风吹起了，翩翩起舞，这不就是有乐观的情调了。接着就写，“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这就把刚才那些人的悲哀全都给纠正过来了，它哪随着逝水走了，它哪委芳尘了。

下阙就更加昂扬起来了，怎么写的呢？“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个薛宝钗太了不得了。柳絮随着风一会飘到这里，一会飘到那里，忽聚忽散，柳树的柳条仍然在那飘拂，但是春光当中的柳絮，本来是没有根的，只要有了一定的条件，有了风力，它也能给吹到青云之上。这首词就特别能够符合薛宝钗的这种身份，雍容典雅，当然了，也有点惦记着往上爬。大家就说“果然翻得好，气力自然是这首为尊。缠绵悲戚，让潇湘妃子；情致妩媚，却是枕霞；小薛与蕉客今日落第，要受罚的。”那就是薛宝琴和探春他们写的不行。宝琴说我们当然受罚了，但是交白卷的呢？谁交白卷了？贾宝玉。李纨说，不要忙，定要重重地罚他。

众人一同放晦气

还没说完，外面的窗子上一声响，大家吓了一跳，出去一看，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贾宝玉看了看那个风筝，说我认得这个风筝，这是大老爷那边嫣红姑娘放的。贾宝玉是没有不知道的事，他伯父贾赦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小姑娘做小妾，这个小姑娘有什么样的风筝，贾宝玉他都知道。贾宝玉就说拿下来给她送回去吧。紫鹃就要拿起来，说不给她送回去。探春说，你拾别人飞走的风筝你也不忌讳。当时的风俗是，放风筝是干嘛，放风筝是把自己身上的晦气都给放走。黛玉就说，对呀，知道这是谁放的晦气，丢了吧，把咱们的也拿出来，咱们也放放。

这些小丫头们贪玩，巴不得一声，七手八脚都拿出风筝来。薛宝琴就评论，贾宝玉你拿出来一个美人风筝，这个风筝不如三姐姐那个软翅子大凤凰好，这里又点了一句，软翅子大凤凰不是得飞走吗，那还是探春也得远嫁。宝钗说，你们去把你们的拿来放放，就叫探春的丫鬟去把你们的风筝都拿来放放。探春的丫鬟笑嘻嘻回去拿了，宝玉也派人回去拿我的风筝。昨天赖大娘送我一个大鱼。

那小丫头去了，就说，你那个大鱼昨天叫晴雯给放走了。宝玉说我还没放呢。宝玉说，算了，我还有个大螃蟹呢，拿来放了。再去问，扛了一个美人来，告诉贾宝玉说，袭人姐姐说，昨天那个螃蟹给了三爷了。就在这些极其微不足道的事上都是非常好玩的。螃蟹就得给那个满地乱爬的贾环。这个美人是谁呢？是林之孝家才送来的。宝玉看了看，这个美人很精致，就说放这个吧。

这些人就都放起风筝来了，宝琴放了一个大红蝙蝠，宝钗放了七个大雁，都放得高高的。也有的红学家就在那里考证，薛宝钗放七个大雁，大雁是管着传输的，是不是贾宝玉出家以后，你没有消息了，你总是想得到点消息。

别人的风筝都放起来了，就贾宝玉的美人放不起来。贾宝玉说丫头不会放，自己放，还是放不起来。急得贾宝玉头上出汗，把那个风筝扔到地上，说要不是个美人，我就一顿脚把它跺个稀烂。林黛玉这时候忽然懂行了，林黛玉说那是那个风筝的顶线不好，拿出去换了就好了。

这些人都在这里放风筝，连身体虚弱的林黛玉也用手帕垫着手来放风筝。最后他们的风筝就把线剪断了，全都放走了，按照当时的风俗，放风筝是把自己的晦气放走。

这一回，林黛玉建桃花社，史湘云填柳絮词。桃花社起因是林黛玉那个悲怆无比的《桃花行》，悲剧气氛远远的超过了她原来的《葬花吟》。史湘云偶填的柳絮词，引起了林黛玉的更加悲情的《唐多令》。而到了最后，是大家按照这个季节都来放风筝。全都飞走了，全都离散了，这也是《红楼梦》不断地用一些人世间的一些普通的事物暗示这些人物的将来的命运，他们将来一个一个的，离散了还算好的，像林黛玉这样，就像她的诗里面，泪都干了，最后她要泪尽而逝了。

曹雪芹知识非常多，在文化革命当中，曾经有人发现了一本所谓曹雪芹做风筝的一本书，热闹了一阵，但是后来证明，不是曹雪芹的作品。最近好像又发现了和曹雪芹绘画有关的，我估计也不可能是真的。

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