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出演龚彪,是带着使命感的

秦昊:出演龚彪,是带着使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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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彪在这个故事里很重要,甚至他是最关键的人。”导演辛爽这样告诉秦昊。

在见到辛爽一行三人之前,秦昊是想拒绝《漫长的季节》这个剧本的:他和辛爽私交很好,也合作过《隐秘的角落》了,出于不想重复的心理,加上在这个剧本里,龚彪是一个徘徊在主线之外的人物。辛爽“劝”了秦昊两天,聊这个人物,聊这个剧本的“命运”,“聊到最后,勾起了我们共同对东北的情感。”

辛爽对秦昊反复强调,案件不重要,悬疑不重要,他要拍的是一个关于人和命运的故事;当时又赶上辛爽的父亲离去,秦昊被这些打动,“这里面夹杂了很多他父亲那一代人的情感,包括对生我们养我们的东北,对他从小生长那片土地的一些想法和情感。”

秦昊 饰 龚彪

如今来看,龚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辛爽没有“忽悠”秦昊。《漫长的季节》是一部复杂多元,情感充沛的作品,以悬疑为线,以时代以人生为底,案件核心人物王响太执着,几十年内心就被一件事纠缠。龚彪则是实实在在体现了多数人没活明白的半生,从清秀挺拔的大学生,弗洛伊德挂嘴边,慢慢成为一个干啥啥不成,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这个角色常常令人感到可笑,但笑过之后又让人心有戚戚。

《漫长的季节》剧照

脱离秦昊,变成龚彪

剧中中年龚彪先于大学生版本出场,相信很多人一开始难以置信这是秦昊——大腮帮子大肚子,肤色黑黄头发像没洗,整个人如烤包子闪亮着油光。

为了中年彪子,秦昊付出许多。“特效妆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很辛苦。粘四五个小时,卸一两个小时,每天胶粘在脸上,脸上都会起疙瘩,都会烂掉,但是还得接着粘,因为有些时候计划排不开,几天连续拍,所以脸都起得全是疙瘩。为了让这个人的嘴更凸一些,有点龅牙的感觉,我还戴了牙套,那个东西只要戴三四个小时以上,嘴里面就开始磨泡了。”

为了体现出体型变化,在辛爽的建议下,秦昊特意增肥将近20斤,拍完后他又为了下一部戏需要“瘦出菱角”尽快减下去。

妻子伊能静在微博晒出秦昊的减肥餐

作为演员,这次繁杂的特效妆对秦昊来说,是一个新奇的挑战,突然有了个机会,去颠覆“秦昊”的形象,他还挺兴奋。

“有些东西是需要克服的,但是有些东西是你需要配合的,它们相辅相成。牙套戴上以后人物感又强了一些,我们就宁愿去加这个牙套,但牙套带来的弊端就是说话说不清楚,我嘴里又有泡,又戴着牙套,我得很努力才能说清楚话。但这反而脱离了秦昊的说话体系,符合龚彪的体系了。因为你说不清楚,你就要去努力说,那就出现了一个状况,就这个人看上去表情变横了,而龚彪身上有种穷横穷横的气质,刚好就符合了,我们反倒把他变成了一个更立体的人物。”

脸上的胶水,让秦昊做的表情看起来很僵。“觉得我贴了东西脸僵了的观众,往往是拿龚彪跟我秦昊本人来做比较,因为他们看了我无数的戏,知道我做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如果脱离秦昊呢?”

“特效是会影响表情,所以我会觉得总是不对,我就得调整,直到我掌握肌肉记忆,等于我真的重新塑造了一个人,而不是秦昊在演谁。困难最后都变成了一个动力,让我做出新的创作。”

肚子和脸可以化妆,腿却不方便再加特效,为了更加合理化特效妆,秦昊和辛爽让龚彪患上了糖尿病,因为有的糖尿病患者会肚子大但腿细。

青年龚彪和中年龚彪

青年龚彪和中年龚彪,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是主创边拍边摸索。“我们希望让观众觉得,龚彪就是我们身边的人。经常我们在网上看到两个人结婚之前什么样,结婚之后什么样,这是一个挺普遍的现象,这不算是一个特例,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共性。所以有一句话叫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我们只是觉得怎么去把共性合理化。我觉得龚彪的变化反而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在贴近现实。”秦昊说。

活在你的角色里,不要活在戏里

坦白说,龚彪这个人物不好演。他是重要,但在剧里的主线案件中,他基本没有参与,要把握好他既重要又不能太有存在感的分寸。

东北话这个部分对秦昊来说是得心应手,“那就是你的童年记忆,你的生长环境,你血液里流淌的东西,就不会像其他的戏,在说的时候要想;东北话是从内心油然而生的。”

至于分寸把握,他觉得根本不需要技巧,只要是专业演员,就应该做到,“活在角色里,不要活在戏里。”

“你活在你的角色里,就像我们在生活当中一样,比如领导开会的时候发言的时候,你会抢领导的话吗?会跟你领导争说咱俩谁说的话多吗?一个道理。你不能活在戏里,不能说拍戏的时候他们都吵起来了,我不吵是不是显得我没戏。那不就脱离真实了吗?这不是一个职业演员应该做的事情。”

活在人物里的基础上,怎么给角色增添光彩,这是他的经验赋予的能力。“你要知道这场戏到底要什么东西,如果是在完成一个很小的伏笔,你光那么完成就很枯燥,你就要丰富伏笔,让观众觉得这不是伏笔,这是一场戏,到后面反过来看,原来是伏笔。”

因为活在角色里,秦昊甚至都不看完整的播出版本,他觉得都活过了一遍那个人物,已经没什么要看的了,他一直都不看自己演的戏。

《漫长的季节》剧照

龚彪、王响和马队的三人戏份是笑料最多的,东北话一来一回,不停地甩包袱,很有默契。秦昊说,因为他和范伟都是东北人,和陈明昊更是多年的老同学,几个人都非常有默契,他们并没有提前沟通聊天或者吃饭培养感情培养默契,很多“包袱”是现挂。

“每场戏都又有我们自己的加工,因为这些事情都离我们的生活太近了。辛爽是一个很给演员创作空间的导演。前段时间有个段落,王响和马德胜两个人在争执那段,他们两个对台词上有点问题,我看完剧本就发表了一下建议。我印象中就是这儿,剩下的戏基本现场直接演完了。KTV跳舞也是,现场直接来了, 我说跳什么,他们说跳《青红》,要向小帅致敬。”

《漫长的季节》剧照

龚彪是否真的爱丽茹?

龚彪没有参与到案件核心里,从年轻到中年,他只是陪着王响,但剧集花了不少篇幅描述他和丽茹这一对夫妻在这20年里的变化。从年轻时一见钟情,积极追求,即使被戴了绿帽,龚彪也没有离开丽茹。但20年后的龚彪却变成了在家不干活,耽误妻子工作,在外调情小店员的油腻中年男人。网上热烈讨论,龚彪是否真的爱丽茹?

作为扮演者,秦昊很肯定,龚彪是深爱丽茹的。

“我觉得讨论这件事情的人,大部分阅历没有那么深,比较年轻,可以理解,因为没有经历生活。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内心,还有从小喜欢消毒水味,原生家庭带来的独特情结也好,他们就是真爱。既然是真爱,当丽茹受欺负的时候,他去打厂长,这个原因不用说。大家都觉得龚彪后来对她不好,但我觉得这就是婚姻,这就是生活。剧里没有展开讲述他们20年间的经历,但观众可以去想象这当中发生的事情。我相信所有离婚的夫妻,包括有些人的亲朋好友,同学的父母离婚,他们在结婚的那一刻不可能不是相亲相爱的,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那样呢?我们这部戏没有任何的修饰、掩饰,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们就是还原了而已。”

《漫长的季节》剧照

秦昊认为,“有些人有了阅历以后能够看得懂,有些人没经历过,可能会觉得有些疑问,就这么简单。更确切地说结完婚以后,经过20多年,龚彪对丽茹的爱已经变成了亲情。他只是生活在他的婚姻里面,他没有去刻意表现得好与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留给观众来看他的好与坏。那有些观众还在说,龚彪这人比我老公好多了呢,是我我就不离婚。”

《漫长的季节》剧照

他肯定龚彪的情感,但他不想评价龚彪是一个怎样的人。

“作为演员,我不应该评判自己的角色,而是生活在他的生活里面,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的原则。往往评价自己角色的典型案例出现在一些好坏分明的剧里,演员先评判我是坏人,然后再演,演出个坏人的表情和行为,或者我是一个高大上的角色,我先评判好了我是高大上,再去演一个高大上的人应该有的样子。但演员应该做的只是演当下的人物。”

龚彪的结局富有戏剧性。他同意和丽茹离婚后,给她做了一顿饭,给她的美容院起了“如梦”的名字,放下钥匙走出去,这一幕,仿佛他又变成了那个厂办的大学生。秦昊不觉得这就代表主创对龚彪手下留情了,偏爱照顾了,挽回形象了。他心中的龚彪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做饭的戏放在里面一点也不突兀,彪子的性格,他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是一个可以为了姐夫的孩子的事,天天跟着姐夫跑这样性格的一个人。龚彪和丽茹过了20多年以后,变成亲情,最后发现丽茹真的不快乐的时候,20多年都没有对你笑,但她在对别人笑,那份留存的爱,会让他觉得放手是最好的选择。有这样想法的人,往往真的是单纯和心地善良的人,我觉得也是很多我身边的东北人的普遍现象。”

秦昊感慨,避免非黑即白去评价角色,这也是他跟娄烨导演拍戏学到的重要东西,“不要局限,世界很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年轻的时候一般都觉得,我这种活法是对的,都应该像我这样。但其实要允许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拍戏不是演大家想象中的那个人,我们是讲一个共性,或者是在生命中存在的人。”

观众对龚彪这个人物的非议,秦昊不在意,他想得开,这个戏又不是为了教育人。

“你最爱吃的东西拿出来,别人都未必说这是好吃的。每个人的生活背景、成长环境都不同,你也在意不了这些,因为你也决定不了。我们拍的是真实还原一个人物,我演的不是一个教育片,教育大家怎么做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作品是给大家去思考去讨论的,如果你自己都给定义了,观众还去思考什么呢?还去讨论什么呢?”

《漫长的季节》剧照

龚彪是一个真实的人

秦昊对龚彪有深沉的情感。剧中没有展现过龚彪和丽茹的20年是怎么过的,但秦昊心中补足龚彪这20年一点也不难,这个人物他太熟悉了,“我都不用脑补,随便找一个身边的原型,叔叔舅舅大爷,他们的生活轨迹我都能按到龚彪这20年上面去。”

“我相信龚彪当时结完婚以后,肯定会有一段特别幸福的快乐时光,他也曾经为了家庭去努力,想去改变现状,但真正到了社会上,会被社会所鞭打,这个教训肯定也是有的,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教训,丽茹对他的信任逐渐降低,两个人的情感逐渐消失,这是互相的,没有说一方浓烈,另一方就是淡,这是不存在的,最后可能找了一个能够糊口,但又是不甘心的职业,王响带着他跑出租,因为他一直有一个高的期望,又做了这样一个职业,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折腾,想改变自己的人生。龚彪绝对不是在20年里躺平的那种人,他也符合东北人乐观向上的精神。”

如何让观众相信两个看似不同的龚彪是同一个人,或者说能不能相信他会变成那样,不管是从外形也好,还是行为动作,秦昊做了一些设计去寻找既是同一个人,又不像同一个灵魂的感觉。比如,年轻时的龚彪刚进厂子时,基本在说普通话,有时候显出和没落的工厂完全不同的积极性。

“年轻的时候他在大学受到一定文化教育,到了一个厂子里面,又看了那么多书,又新来到这个环境,他不可能跟这个环境那么地融合,我更想找他一种跟这个环境显得有一些格格不入的东西,他聊弗洛伊德,聊文艺电影。但后来他在这个环境里面磨了20多年,已经被同化了,20年以后他聊的全是彩票,人的变化很重要的点就是说话方式和说话内容。”

20年后的龚彪满口东北话,夹杂着歇后语,贡献了很多喜剧元素。秦昊再次强调,那是龚彪贡献的。

“这个人物是有喜感的,他的很多话很有意思。观众觉得龚彪很好笑,都是龚彪带来的,跟我秦昊没有关系,龚彪本身在这个故事里面就是这样一个人。”

龚彪的结局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在欢快的音乐中他拿着中奖的彩票,开着舍不得的出租车,冲向生命的终点。但秦昊认为这部戏之所以打动人,并不是因为这样的戏剧性。

“我跟辛爽也聊过,这戏讲的是人和命运的关系,我就是因为这点欣赏他,他能够想到这一点,不像别的影视剧处理人物。当然,这个主题也跟他的父亲离开息息相关。命运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从来没有跟过任何人打过招呼,我们身边的很多朋友,比如同学也好,朋友同事也好,你可能突然有一天听说,他去世了,都是这种感觉。”

“我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觉得这是不同于其他国产剧的人物的结局,他贴近生活里的每个人。为什么说这部戏的后劲大,最后打动到你的,往往肯定我们不是为了戏剧性而让他死,为了戏剧性而戏剧。我们就是把生活的感受,把生活中的东西传达给观众。”

王响在结尾说,“往前看,别回头。”其实对于龚彪来说,已经没有回头路,也不能再往前看。秦昊却觉得,龚彪的死亡不代表尽头,他一直都在往前看,雪花飘起时,龚彪从职工大会出来时,那就是往前看的彪子。

“别人说他老婆和厂长有染,但他在那一刻还是昂起了头,说我要娶丽茹,娶我心爱的人,他往前走,带着倔强。那一段是最难演的,对我来说,那场戏已经让我感受到了‘往前看,别回头’这句话。”那一段秦昊演了三遍,龚彪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外面下雪了,他演了喜剧的版本,无厘头的版本,特别沉的版本。最后辛爽拍板,龚彪没有表情,但戴上了他的绿围巾,释然一般走向前方。

《漫长的季节》剧照

龚彪的人生,秦昊觉得很符合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上的人。

“他是一个可爱的人,能够代表养我那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善良乐观勇敢的人。他很乐观,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中奖,即使面对死亡,也是笑的。他让我很爱的地方,就是他身上有优点,也有很多缺点,他是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角色是不是让观众相信,让观众能不能有共情,永远都是我最看重的。我演的不是戏,不是在演龚彪怎么哭,怎么笑;我演的是一个人物,他叫龚彪。如果能够让我的家乡,我身边的家乡的男男女女看完了以后,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让他们感动、共鸣,再延伸一下,是不是让大家能够去思考一下,对我来说就够了。”

《漫长的季节》剧照

“龚彪”是我唯二带着使命感的角色

秦昊无法选出对龚彪人生里最有感触的部分,因为彪子人生的每分钟他都很有感情,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是少见的,“作为演员来说很少有这个情况,因为演员就是进入角色,跟角色建立情感,很少有使命感,使命感就是再困难我也要把它做好,有些困难到我觉得要放弃的时候,会有一个信念的支持。”

上一次带有使命感的角色是《春风沉醉的夜晚》里的江城,“江城很难演,演得也很拧巴,当时娄烨跟我说了一句话,一直支持着我拍那部戏,他说,昊子,会有很多人感谢我们的,因为那个时代,我们最起码为他们发了声音。”

“这次决定来演龚彪时,也是带着使命感的。现在大家看到的东北都是《无证之罪》那样的,但其实我们有一点发言权,我们就是东北人,我们见过阳光明媚的东北,你说我们标新立异也好,反传统也好,打碎自己也好,我们都不是脱离现实的,我们见到过有阳光的东北,就跟角色也一样,大家不能总以一面来看一个人。我觉得更准确的说,是对养我的那片土地和那群人的情感,因为人就是这样,年龄越大,你会想到你的父辈,会想到你的家乡的人,这个东西可能到了一定年龄才有,30年前我也不会感受得到。”

让他欣慰的是,剧集播了以后,很多家人朋友,甚至多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都给他发信息,“说这演的就是我舅,我叔,简直一模一样。”他觉得,观众的感触,才是对龚彪够不够贴近真实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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