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诞生于19世纪,最初的一个世纪,照片几乎全是黑白两色的。大约在一百年前,彩色胶卷出现,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仍然普遍认为,黑白才是严肃的纪实的本真的记录。
也正因为如此,罗伯特·卡帕、亨利·布列松、马克·吕布……这些摄影大师都曾把镜头对准过中国,而这些经典的影像,无一不是黑白两色的。
直到布鲁诺·巴贝的出现,作为第一个大量以彩色照片来拍摄中国的知名摄影师,他用他的照片让世界知道:中国并不是灰色的。
2019年4月,这位法国摄影师再一次来到中国。在成都,他出席了成都当代影像馆的开馆仪式。一年后,巴贝因为突发心脏病而溘然长逝。如今,名为“布鲁诺·巴贝:镜头下的中国”摄影展在成都当代影像馆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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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贝之前,他的同胞和同事早已多次拍摄过中国。巴贝所在的玛格南图片社,创始人、知名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在抗战时就曾来华拍摄下国人的英勇不屈;摄影大师亨利·布列松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著名摄影师马克·吕布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都曾来华拍摄,但他们拍摄的都是黑白照片。
1965年的中国乡间。马克·吕布摄 图据:IC Photo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彩色照片被认为是商业的肤浅的浮华的套路,而黑白才是严肃的纪实的本真的记录。即便彩色胶片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已趋于成熟、飞虎队的业余摄影者抗战时期在华拍摄的照片在画质上已全无问题,还是不受绝大多数专业摄影师和摄影记者待见。
“飞虎队”队员艾伦·拉森和威廉·迪柏于1944~1945年用柯达胶片拍摄的杭州西湖导游。图据《飞虎队队员眼中的中国》
但巴贝不一样,从1966年在巴西为《Vogue》杂志拍摄时开始,他就开始使用彩色胶卷,开创了彩色胶片在新闻摄影中应用的先河。1973年首次来华和1980年二次来华,他都背了满满一包的柯达克罗姆彩色反转胶片,多年后他自述“当时只有这一种胶卷可以保证50年不变色,而这种胶卷甚至当时在全亚洲都没有地方能冲洗。”
为什么照片的色彩对于记录时代而言是重要的?
黑白固然有拍摄方便、易于冲洗的优点,但色彩负载的信息,是黑白照片难以望其项背的。在1980年拍摄的这张照片里,黑白无法令人得知人们身上所穿服装的颜色,任何色彩都会被强制统一为层次不同的黑白灰。
但在现实世界里,人们所穿的几乎都是深色的服装,画面中最引人注目的红色来自招贴和门板。色彩无声地记录下了黑白失语的信息,而这信息正是时代的标志。
面包前的孩子。布鲁诺·巴贝摄于上海,1980年。
所以,对于以记录时代为特色的报道纪实新闻类摄影而言,色彩意味着一目了然的、现实场景的真实,巴贝希望尽可能在照片中承载这真实。他终生都认为1966年从黑白摄影向彩色摄影的转变,是他职业生涯的最高成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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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负载真实,并非巴贝偏爱彩色照片的唯一原因。1941年,他作为法国外交官的儿子出生在非洲的摩洛哥,并在12岁之前都一直居住在那里。位于非洲北部、地中海南岸的摩洛哥具有无与伦比的光线条件,也因此造就出斑斓无限的色彩。画家亨利·马蒂斯曾说,“每次去摩洛哥,我的调色盘都要换一次。”
从小被五颜六色所熏陶,让色彩深深植根于巴贝的视觉和意识中。他十六岁已能驾驶小型飞机,但却发现摄影可以让他遇见更多的人、去更多的地方,于是他从机舱里出来钻进了暗房。1968年,27岁的巴贝加入了世界著名的玛格南图片社,跟布列松和马克·吕布一起戴着钢盔拍摄了巴黎的“五月风暴”运动,也因此很快成为当时法国乃至世界第一等的摄影师。
成就给巴贝带来了机会。1973年,时任法国总统乔治·蓬皮杜对华正式访问,巴贝作为总统府认证的新闻记者加入了随行记者团。在六天的签证到期后,巴贝又幸运地获得了15天的额外签证,这让他有机会从北京走到上海、从华北走到华中。巴贝的照片告诉世界:中国并不是灰色的,它跟世界其他地方一样有着丰富的色彩。
1980年,受德国《GEO》杂志的委托,巴贝和拍纪录片的妻子一起再次来华。这一次除了上海,他还走向了四川的稻田、广西的山水。在四川一个小村子里看日出的时候,走着走着感觉有些奇怪,一回头,发现身后跟着两三百名好奇的观众。
城市附近的稻田。布鲁诺·巴贝摄于成都,1980年。
在上海,巴贝拍摄了改革开放之后最早一批学习音乐的学生。
琴童。布鲁诺·巴贝摄于上海,1980年。
三十六年后,照片里某位学琴的小女孩在网上发布的照片里无意中认出了自己,并因此联系到了巴贝。当年照片里那些的孩子,到如今也已经两鬓华发。
对普通人生活场景的兴趣,大于对突发新闻事件的关注,令巴贝的照片中充满了关怀的暖意。
乐山大佛的脚趾。布鲁诺·巴贝摄于四川乐山,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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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的魅力,在于它真实记录现实世界的特质,每一张都是一个特定时空场景的切片。多次来华的拍摄和观看,巴贝的照片里记录下了改革开放前后的两个中国,也使他的影像成为今日中国高速发展的参考样本。“如果一个人先看到的是1970年代的中国,是北京胡同里的居民和重庆江边的农民,然后再与现在的中国作对比,如此年复一年地感受中国的巨变,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迷人的事情。”
而因为杰出的柯达克罗姆胶片,巴贝数十年前拍下的照片,当下仍然显得新鲜如昨日。
豫园。布鲁诺·巴贝摄于上海,1980年。
照片中的世界不变,照片之外的世界飞速改变,从中国到世界。年轻的巴贝衰老了,柯达克罗姆消失了,报道摄影的黄金时代不在了,过去的那个中国也逐渐远去。
2019年巴贝来成都拍摄时,往日所见的木桶市场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名声在外的时尚街区。巴贝手中的胶片相机换成了数码单反,而年轻一代在大量用手机拍摄的同时,挂在他们脖子上的胶片机也成了典型的文艺符号。
IFS街区。布鲁诺·巴贝摄于成都,2019年。
2019年,巴贝出版了《中国的颜色》,以四十六年的时间跨度和二十多个城市的空间跨度,造就出他献给中国的影像礼物。短短数十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一滴水,但彼时以为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在时间维度的加持下都会显得久远永恒。巴贝对中国的观看结束了,但摄影不会消失。无论拍胶片还是数码、用相机还是手机,双眼有温情在,镜头里就会有丰收。
2019年7月19日,北京,布鲁诺·巴贝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摄影展。图据:视觉中国
巴贝生前曾说,“摄影是唯一够在世界任何地方都被理解的语言。”现在人人都会拍照了,绝大多数人都热衷于视频,但“一张好的照片还是可能会成为令人印象深刻的文化标志”,而视频或者很难做到这一点。
早在半个世纪前,当布鲁诺·巴贝决定用彩色胶片来拍摄中国时,就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意义。
影展现场。
随着他的快门声响起,一直单色的中国开始显出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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