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2】【观点】为何张维迎认为垄断是一种“语言腐败”？

吴晓波：张老师，书里面有句话我印象很深，说垄断是一个“语言腐败”。你看在《0到1》那本书里，他也想到说企业追求的什么？追求垄断吗？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开会就在讨论这件事，说这句话到底对不对的？企业的目标是不是追求垄断？

张维迎：我的意思是说，垄断很难形成。唯一能的就是有一种立法把你保护起来，然后说，这事儿就能做了。好比说我们现在财经频道出个政策，说只能吴晓波做这个财经频道，其他人绝对不可以再进入，那你就垄断了。你只要不这样的话，你能做的最好，是因为你最努力，你稍微不努力，工资就发不出去了，你还赚什么钱呢？

吴晓波：那你现在觉得国家就作为国家力量来讲，在其行业的垄断和反垄断里面，你觉得可以有作为吗？

张维迎：最后就是说，你不能施行歧视性的政策，你不能说，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我就是一句话，你只要让企家精神自由地发挥作用，它自动就反垄断了。

吴晓波：那么政策就不需要反垄断。

张维迎：这是个语言问题。打垮垄断的就是企业家，新的企业家精神。你从历史上来看，一开始运河垄断了，这个铁路出现了，它就破产了。然后铁路垄断了，汽车出现了，它就经营亏损了嘛。全是这么过来的，你说垄微软垄断了，结果Google出来了。

阿里巴巴在2017 年的时候，它在我们中国电商的份额是61. 7%。5年之后就变成42.% 了。你说它努力不努，很努力，但为什么它又下降了？你再看一下历史，很有意思。2017 年的时候有个厂家，它只占1. 8%，我估计阿里巴巴、马云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边。结果5年之后它占到15.5%。

吴晓波：拼多多是吧？

张维迎：是拼多多。这就是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精神是最好的反垄断法，你只要让企业家精神自由地发挥，任何人你都不要担心说他能够垄断。

吴晓波：我们从公共政策的角度来讨论，你这个讲法会有个问题。什么问题？就是在垄断形成过程中，垄断的拥有者，他会获得一种支配性地位，这个支配性地位会让他的反垄断力量不存在。

张维迎：实际上这个概念本身，你的支配件地位都是我们传统经济学的定义支配，啥叫支配性？就是说你的市场份额占的多，这就是支配性地位？其实真正的竞争了不能用这个市场份额来衡量，你就两家企业，都竞争的死去活来，就像美国总统竞选，你以为两个候选人，你看这就寡头垄断了，不是的，这打的是死去活来的。所以就是说支配性地位这个概念本身它就是一个误导性的概念，因为你是按照传统定义。什么是传统定义？我就看你的市场份额。

吴晓波：他在垄断形成，或者说一定会有人获得垄断性利润，比如某个时间段，然后获得垄断性利润的时候，公众会认为说你利用垄断性的地位，比如说你提高了定价权，获得了超额的利润，然后你损害了我的利，然后老百姓就会拿这句话，老百姓说所有买产品的人都认为你垄断了，所以我要来反垄断。但政府我也认定说，可能过了30年后你会被干掉，但是你现在还没有被干掉，所以我现在要制裁你。

张维迎：你要明白这个问题，这个产品哪来的？因为我们传统的经济学假定这个产品已经存在，然后你才定义垄断。你怎么定义垄断呢？因为我们一般就是说，你的利润远远高于你的生产成本，就是好比我们讲的边际成本、价格。然后你赚了很多钱。但其实一个新产品的出现，它都有很深的前期投入。比如一种新药的研制。10年前有人就告诉我们，没有10亿美元，不花10年时间，你是不可能的。但一旦研究成功了，市场检验过了以后，那生产一款药品，是很便宜的。微软的一个软件，你copy一下，那它是很便宜的，一个美分就够了。但要是研发这种软件，那要花大量大量的钱。就好比说微软现在用ChatGPT，那它已经投入110亿美元了，所以你怎么去证明它是垄断利润？垄断利润只有一种是真正垄断的，就是我刚才讲的，只能你做，别人不能做 。

吴晓波：其实我们过去几年就是不再讲国有企业垄断，突然讲民营企业垄断。你发现没有？3年前是完全没有这种事情的，说民营企业能够垄断，都是反对国有企业垄断。到2020年以后突然间出现说要讨论互联网平台的垄断。

张维迎：这是因为我们经济学的很多概念被人的思想给搞乱了。我有一次跟中国移动的一个副总讨论问题。他说我们不是垄断，阿里巴巴的才是垄断。

吴晓波：你怎么回答他的？

张维迎：我说你市场中靠自己的优势，什么优势？你的技术优势、服务优势，这不能叫垄断。我们经济学中的垄断这个概念，本身就定义错了——只要你的产品跟别人不一样，你就是垄断。但是我们经济学家从来不用垄断概念用于经济学家自身。因为按照我们经济学定义的话，获得诺贝尔奖的这些经济学都是垄断者，他的市场份额占多了。你看他的文章有那么多，那应该反他们。

竞争就是做不一样的事情。为什么那些企业成功？就是他会做跟别人不一样的事情。但是他做了之后他就成功了，大家看到他成功，看不到他前期。但事实上我刚才讲它其随时面临着很大的危险，没有一个企业高枕无忧，如果没有政府限制竞争的话，没有一个企业可以高枕无忧。亚当·斯密在200多年前说垄断界都有一个轻松的生活，你告诉我现在的竞争市场，哪个垄断就可以过一个轻松的生活？只有什么时候过轻松的生活？就是别人不能进来。

吴晓波：就是政府来控制，实际上最后政策是最大的垄断可能性，市场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