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漫读|施恩而不自知的人,总会有人会记得

正观漫读|施恩而不自知的人,总会有人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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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位朋友和我说,某个朋友和其说起我曾经予以过的帮助。我诧异,“我没帮过啥啊!”朋友说,你不记得,但人家记得。

我想起来一些往事,但并不能确定,在我看来,那都是无足挂齿的。但我相信,能被别人深深记住的事,对这个人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我十九岁高中毕业那年,从南京坐上绿皮火车,到中原当兵。新兵连期间,我们在龙门石窟附近训练。尔后,我下连下到很远的地方。报到的那天,东风汽车从早开到晚才走到连队。

我所在的团,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崇尚英雄的工程部队。

我并没有如自己所想成为一名连队的文书,而是被分在扒渣班里,跟随老兵们日复一日地在坑道里作业。这是连里的主力班,地位重要,任务很重。我累到吐血丝,让中药师父亲做了中药粉寄到连队。虽然我很拼,但手无缚鸡之力的我,难以在男人的语言框架和评价体系里被高看。但我必须承认,老兵们孔武有力,坦荡直率,是新兵眼里最朴素的英雄。

在像是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去镇上洗澡得徒步半天,想刻章只能在溪水里找刻刀刻得动的石头, 想买文学杂志简直是做梦。我看不透前途,也得不到慰藉,陷入了迷茫之中。

有一天,当我读到团部机关报上的文学作品时,心中燃起了希望。中学时代,我这个痴迷文学的人发表过铅字,作品还在县广播站和省广播电台露过脸……我也可以写啊。

我在繁重的坑道工作之外,见缝插针码字,写出了一篇散文。题目我还记得,《快乐门》。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将这篇文章工工整整地誊上稿纸,还附了一封致编辑信,投了出去。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回信。回信的内容让我喜出望外:这篇写得不错,留用了。他说他叫张留学,是团部报道组报道员,也是团部机关报的编辑。他还向我介绍了报道组几位战友的情况。这种介绍令我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我连连部都不曾进去,而这个姓张的老兵,却给我说起“高不可攀”的机关生活。

回信有好几页纸,重点放在谈论写作上。他说了我这篇文章的优缺点,希望多写多练。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萧索心事,以自己备战军校考试为例,嘱我不要放弃心中的梦想。

我不知道他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写这么多字冲着什么,那一天,我在山溪边的岩石上坐读来信,又拿到宿舍里再三细读,当晚心潮起伏,久难成眠。

后来的日子里,我写作不辍,一点点积累成果。

四月的一天,我收到团部调令,我竟然“连升三级”,成了团报道组的成员。这个消息在连队里引起小小的震动,很多人觉得我太走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天生笨拙的我并不是一个走运的人,一定要说运气的话,那些在鼾声如雷的宿舍里秉烛夜读、在清冽的溪水里追寻灵感的日子,以及在迷茫的心态中苦撑求变的信念,才是我的“运气”。

而我能拥有这份“运气”,离不开张留学给我写的那封信。尽管我后来知道,由于我在新兵连期间曾获得全新兵团征文一等奖,关于这场调动,早就有动向,但我依然感谢在我最没有方向感的时候,张留学给予我的箴言。

我到了位于龙门的团部才发现,张留学是一位皮肤白皙、性情温厚的山东汉子。

不久之后,他全然进入考军校的流程,我则被选送到洛阳日报实习。半年多的实习期结束,我被调到另一个部队,办手续时才知道,留学老兄早于头年秋天便高中了军中名校,昂首阔步地离开了报道组。人事匆忙而恍惚,我与他的交集实在有限。此后,我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故事。

上个月,有战友建起“龙门记忆”群,我和张留学都被“收”进群里。我加了他,他告诉我,他已经在部队退休了,允诺有空会来南京一叙。

时隔三十年,我对他当年写信一事表示感谢,他却迟疑地问:“真有这个过程?我还真记不得了。”听说他官至大校,我料想,他这半辈子一定照拂过更多人而不自知。

这种说者言之凿凿,听者恍惚的事,例子不少,说来也有趣。

这个世上,有的人向人施恩些许,就有所图。两相比较,更觉得此类“忘性”透着古朴。

在时间的长河里,多少往事已经遗忘,多少故人已经离散。一封信、一句话的分量看似绵薄,但在人心深处,当年的缘分、最初的感动,却是永远的温暖。这份在人间传递着的力量,时间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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