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国家第十四讲 汉密尔顿：美国两百年国运的真正缔造者

他毁誉参半，但两百年之后，盖棺定论，他被视为美国两百年国运的真正缔造者。

内容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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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文稿

你好，我是翟志勇，欢迎来到《通往文明之路100讲》。

在上一讲，我讲了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在费城制宪会议上，如何以他极端的方式助攻弗吉尼亚方案，以及宪法草案在纽约州批准期间，如何联合詹姆斯·麦迪逊、约翰·杰伊发表了85篇文章阐释新宪法，不仅推动纽约州批准了新宪法，而且日后集结出版的《联邦党人文集》成为最权威的美国宪法解释文本，至今仍是理解美国宪法最重要的著作之一。

但汉密尔顿的故事还没讲完，在美国宪法制定和批准的过程中，汉密尔顿都不是最核心人物，他只是一位助攻手，只不过助攻表现太优秀了，靠助攻成为了主力。汉密尔顿作为真正的核心，要等美国第一届政府成立后，他作为第一届政府的财政部长，力排众议，创建了美国的财政金融金融体系和强大的联合政府，成为日后美国崛起的制度基础。当然，他为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与曾经亲密的革命战友亚当斯、麦迪逊、杰斐逊等人的友谊小船彻底翻了，美国的党派政治也因此而起，汉密尔顿也是毁誉参半，但两百年之后，盖棺定论，他被视为美国两百年国运的真正缔造者。

那汉密尔顿都做了啥呢？我们这讲就来聊聊。

一、 第一届政府建立

1789年4月30日，乔治·华盛顿就任美国第一任总统，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首要的是美国的财政问题，独立战争期间，美国对内对外一共欠了7900万美元债务，这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其中联邦政府向外国借了5400万，各州政府向本地居民发债券借了2500万。当年正是因为邦联议会没法征税偿还外债，才导致邦联议会最终崩溃，引发了费城制宪和美国联邦政府的建立，现在联邦政府成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征税偿还外债了，但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两个困难：

第一，美国当年为什么闹独立，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英国新增加的征税。邦联议会为什么崩溃，也是因为邦联议会摊派偿还外债的资金，没有几个邦愿意缴纳。那华盛顿政府凭什么就能征上税呢？

第二，美国欠的债务里面，有一部分是面向殖民地居民发的战争债券，这些债券因为不能及时兑付，已经大幅度贬值，有些人迫于生计需要，不得不打折卖给投机商人，也就是说，投机商人手握大把的债券等着政府兑付，如果政府最终全部兑付，那意味着好不容易征收上来的税，很多都会流入到投资商人口袋里，而那些已经出售了债券的老百姓反而啥也得不到。

谁能帮华盛顿收拾这个财政烂摊子呢？华盛顿首先想到的是革命期间负责财政事务的金融家罗伯特·莫里斯，但莫里斯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向华盛顿推荐了汉密尔顿。可是汉密尔顿从来没做过财政工作啊，有限的经验是14岁在商行当伙计时处理商行日常财务，但一个小商店的伙计和一个新生国家的财政部长，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华盛顿基于对汉密尔顿的信任和赏识，还是决定任命汉密尔顿为财政部长。汉密尔顿欣然接受，因为他在独立战争期间自学各种财政金融书籍，他有信心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那他是怎么做的呢？

二、 《关于公共信用的报告》

1789年9月11日，汉密尔顿就任财政部长，他要做的第一件大事是重建美国联邦政府的信用。他的逻辑是这样的，7900万美元的外债是不可能短期之内靠征税偿还完的，因此只能借新债还旧债，可是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已经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了，谁还会再借钱给政府？因此联邦政府要想再借到钱，必须首先承诺偿还以前借的所有债务，不能赖账；其次是必须要让债权人相信，联邦政府是有能力偿还外债的，怎么证明呢？就是把偿还外债与特定的税收绑定，主要是海关税和酿酒税。

汉密尔顿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写了一份四万多字的《关于公共信用的报告》，于1790年1月14日提交给国会，结果引发了激烈的辩论，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就是他曾经的亲密战友、时任众议院议长的詹姆斯·麦迪逊。这份报告有两个重要的争议点：

第一个是，对于那些投机商人手里拿着的政府债券，是否要偿付？麦迪逊认为，很多债券最初的持有者是退伍老兵，当初政府没钱发工资，就用债券抵工资，后来政府兑付不了债券，退伍老兵迫于生计，只能贱卖给投机商人，现在如果要向投机商人兑付，那对退伍老兵来讲显然是不公平的。因此麦迪逊提出了“区分”方案，他认为汉密尔顿政策出台前债券升值的利润归投机者，政策出台后的所有利润归最初持有者，这听上去似乎更公平。

但汉密尔顿坚决反对，他认为，很多债券已经倒卖过很多次了，很难找到最初的债券持有者，这在技术上是完全无法实现的；但更为重要的是，当政府不能兑付债券时，投机商人从退伍老兵那里低价购买债券，解决了退伍老兵的燃眉之急，同时承担着政府最终不兑付的风险。而市场的基本原则是：“证券的购买者拥有获得未来一切收益的权利，政府如果对此插手干涉，就构成了对自由权和财产权的侵犯”。换句话说，对不起退伍老兵的是政府而不是投资商人，如果政府此时横加干涉，当老好人，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退伍老兵的利益，但却损害了最基本的市场原则，而市场原则被损害了，未来谁还信任政府发行的债券了。

第二个争议是，各州欠的债，是由各州偿还还是由联邦政府统一偿还？为什么这会是一个争议点呢？因为各州欠的债务数额不同，已经偿还的数额也不同，总体上来说，南部各州通过农产品的出口，偿还了绝大部分债务，而北部各州由于工商业还没恢复，基本上还没偿还，因此如果各州债务由联邦政府统一偿还，相当于南部各州替北部各州偿还了一部分债务，南部各州当然不同意了。

从汉密尔顿的角度来看，他之所以坚持联邦政府替各州偿还债务，倒不是为了北部各州的利益，而是为了联邦政府的利益，因为如果由联邦政府来偿还债务，那么债权人为了确保联邦政府能够最终兑付，自然就会支持联邦政府的政策了，这是加强联邦政府权力的一个重要举措，欠债的人反而是有权力的人。

在第一个争议点上，国会支持了汉密尔顿的方案，但在第二个争议点上，国会否决了汉密尔顿的方案，这让汉密尔顿非常郁闷。等到当年六月份，第二个争议点再次被国会否决后，汉密尔顿几乎绝望了。

这时托马斯·杰斐逊出面，在家里安排了一顿晚宴，宴请汉密尔顿和麦迪逊。当然了，这晚宴不只是回顾一下革命友谊，更重要的是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个妥协，麦迪逊不再带头反对汉密尔顿的方案，作为对价，汉密尔顿不再反对将首都从临时办公地纽约迁到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交界处，也就是现在的哥伦比亚特区。

这里补充说一下，当时美国的大城市主要是费城和纽约，都是工商业发达的城市，是北方各州理想的首都所在地，但南部各州希望定都在中间偏南部的地方，当时的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都属于南部农业州，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北方各州的反对。

汉密尔顿的方案是有利于北方的，而首都问题是有利于南方的，就这样双方达成了妥协。当然，这事不是汉密尔顿和麦迪逊两个人就能决定的，他们能做的就是不带头反对，最终还是要议会投票决定，幸运的是，这两件事议会都通过了。

简而言之，汉密尔顿重建了联邦政府的信用，这样可以使得联邦政府能够继续借钱，并用海关税和酿酒税逐步偿还债务，整个财政系统开始运作起来。对于汉密尔顿重建联邦政府信用的一个最好说明，是1803年杰斐逊总统以1500万美元购买法国所属的路易斯安那土地，购地的钱从哪里来的呢？绝大部分是从欧洲银行借的，这笔借款花了二十年直到1823年才偿还完。这块路易斯安娜土地可不限于今天美国的路易斯安那州，这块超过21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与当时美国国土面积大体相当，约占现在美国国土面积的22.3%，这无疑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要不是汉密尔顿重建了联邦政府的信用，美国就很难从欧洲银行一下借到这么多钱，那还能不能买成路易斯安那土地就不一定了。

三、 建立中央银行

好了，重建信用的问题就讲到这里，我们再换个话题。华盛顿政府除了要处理巨额债务问题，在财政上还有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当时美国没有统一的货币，各种外币在美国流通，最受欢迎的是西班牙比索。现在新政府成立了，肯定无法继续容忍外币横行了。除此之外，政府收税、还债、为政府和商业公司提供贷款等，都需要有个中央银行，完全靠私人银行是行不通的。而汉密尔顿坚信，“银行是政府财政运转的基本手段”，大英帝国的崛起与1694年英格兰银行的设立息息相关，因此他想效仿英格兰银行，成立一家美国的中央银行。

1790年12月，汉密尔顿向国会提交了《关于国家银行的报告》，建议设立“第一合众国银行”，启动资金1000万美元，政府出资200万美元，通过销售银行股票公开融资800万美元。为什么设立一家中央银行，政府只占20%股份呢？汉密尔顿有一套他的理论，他认为货币政策极易被滥用，因此中央银行必须具有一定程度的独立性，不能成为政治家滥发货币的工具，因此要让私人资本来控股。但为了防止私人资本滥用权力，政府应该成为小股东，可以否决损害公共利益的行为。

这个报告一经提出，就引发更大的争议。不仅众议院议长麦迪逊公开反对，副总统亚当斯、国务卿杰斐逊都公开反对。他们反对的主要理由有三点：

第一，他们都痛恨银行，他们认为银行是富人剥削穷人的工具，是少数人榨取多数人利益的把戏，银行满足了金融资本家的私欲，但却牺牲了公共利益。

第二，当时美国还是个农业国家，90%的GDP来自农业，95%的人口住在农村，杰斐逊对美国未来的畅想，就是个田园牧歌式的农业国家。而银行天然有利于工商业，因此建立中央银行会牺牲南部农业州的利益。

第三，美国宪法没有赋予联邦政府建立中央银行的权力，因此国会无权通过建立中央银行的议案，否则就是违宪的。

虽然有三位革命元老的强烈反对，议会最终还是通过了建立中央银行的法案。但杰斐逊和麦迪逊还是不死心，继续游说华盛顿，希望华盛顿总统依据宪法否决国会通过的法案。华盛顿差点被他们说服，最后时刻还是要听听汉密尔顿的辩解，汉密尔顿花了一周多的时间，写了一篇长达一万五千字的辩护词，终于说服了华盛顿，第一合众国银行得以正是设立。

在这篇辩护词中，汉密尔顿跳出了围绕设立银行的具体争论，花了很多精力讨论美国宪法，汉密尔顿认为，宪法赋予联邦的权力除了明示的权力之外，还有默示的权力。所谓默示的权力，就是为了实现明示的权力而能推导出来的隐含的权力。因为宪法赋予国会的权力清单中的最后一项就是：“制定为执行以上各项权力和依据本宪法授予合众国政府或政府中任何机关或官员的其他一切权力所必要的和恰当的法律”。建立中央银行的法律就是“必要的和恰当的法律”。如果不对宪法授权做广义解释，那联邦政府很难说是享有主权的政府，那美国又会回到各州各自为政的时代。

汉密尔顿的辩护词不但说服了华盛顿，而且“默示权力”原则还成为日后解释美国宪法的重要原则，被视为“宪法兵器库”里最可怕的武器，联邦政府凭借这个武器不断扩大权力。在1819年“麦卡洛克诉马里兰州案”中，美国最高法院正是接受了“默示权力”原则，用“联邦至上”原则，取代了“州权至上”原则，这也为日后的内战埋下了伏笔，这是我们以后要讲的话题了。

简单总结一下，汉密尔顿就任美国财政部长后，通过重建联邦政府信用和建立第一合众国银行，迅速解决了建国初期的财政危机，并为美国日后以金融立国打下了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汉密尔顿不仅在事实上扩大了联邦政府的权力，而且还为联邦政府日后的扩权提供了理论基础。美国历史学家克林顿·罗塞蒂认为，汉密尔顿在塑造美国宪法方面，比其他任何美国人的贡献都要大的多。汉密尔顿在费城制宪会议上没有实现的想法，在他当财政部长时开始逐步实现。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下一讲我们继续讲汉密尔顿，聊聊他为美国从农业立国转向工业立国的贡献，以及为什么在他权力顶峰时突然辞职不干了。

感谢收听，我们下讲再见。